携手青春【 单 】｜对决

我小的时候就喜欢打篮球，家里楼下就是篮球场。

我的外号是“小麦迪“，一年暑假不知道谁家来了个小孩，号称”小艾弗森“，我喊他F。

F突破速度快，弹跳好，运球不华丽，却相当简洁，爆发力好，变向运球幅度大，突破第一步很大很突然，球风干净，球衣整洁，处处显示出与同龄人不同的成熟和老练。

野球场有野球场的规矩，球风干净凌厉、技术高强的人总是令人敬佩，不过人嘛，尤其是年轻人是还没点儿争强好胜的心呢？挂在嘴边的是球品及人品，可是真正球品好人品也好的人又有几个，人的品性又岂是几个球能看出来的？

我中投不错，靠着稳定的中距离混迹江湖多年，在附近的野球圈里也算一号人物，而F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证明了自己的无解，我不知道他眼中有没有我，我常常觉得我和他之间打法十分互补，如果能够在一队的话，一定会非常无解，杀神杀佛，称霸武林。

可一暑假都快结束了，我们总是不在一拨人里——同时到达球场时我们总是在转球分拨时分开，不同到达的时候我们各自有着不同的小伙伴陪同。后来，我听说F是我们小区里某户人家亲戚的小孩，因转学过来这里，我很开心，这意味着我们将有很长时间会在一起打球。

想象中的F与我

转眼，开学的日子快到了，那年暑假开学前一天的下午，球场上人很少。

那是一年秋天的下午，场外，水杉树直溜溜站成一排，天高云淡，整个球场显得格外空旷。

那一天球场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叶子在地上滑动的声音。

我径直走向他，似是赴一场早已安排好的约定。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一起热身，人很快就三五成群的集结了，我终于如愿和F分在了一个队伍里，F看了看我，说：“听说你投的准，希望今天也是”。那一天，我们果然很快打出了行云流水的配合，进攻变化无常，如臂使指，水银泻地，平沙落雁，一下午难逢敌手。

围在场边的球友，有的说掐投手，有的说贴住突破手，有的说防挡拆不能犹豫，然而这些嘈杂都成了背景，当月光要洒在以这片土地那是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挡的。

除了突破犀利，F的篮板能力也很棒，他表现的比我之前所看到的更积极。挡拆后，我常站在中距离处等着接球，大多数情况下会直接投，有时也佯装突破，上篮或者传球。

天快黑了，场边来了两个高年级的同学，穿着一套崭新的球衣和球鞋，我记得胖一些高一些的是湖人球衣，矮一些特别瘦的是76人球衣，我记得他们烫着卷发，而且染了黄，还没进场就吆喝着要与我们”切磋切磋“，围观的人们一哄而起立刻让开一条路来。

我们不再“抢六”（先进六个球为胜），而是十球决胜负，win or go home，规则改变之处在于不但要先打进10个球，还要比对方领先至少2个球才能算胜利，我们当时称之为“拉丝”。

比赛还未开始，我就被对面的“湖人大胖子”推搡了一把，差点跌倒。

F的突破仍是很灵巧，连进三球后，对方改变了防守站位，大胖子不防我了，而是去内线抢篮板，防突破的最后一下，F没有放在眼里，闪了进去，“湖人大胖子”顺势而起，F博到一个犯规，却重重的摔在地上，野球场上没有罚球，只是球权不变。

我示意F先传几个，或者打打挡拆，而F平摊左手指向“大胖子”，示意单挑，果然，凌厉的F只一个急停急起就将胖子甩在身后，眼前是篮筐，而F却并不急着得分，身后，胖子正尴尬的向F扑来，F飘然收脚，身体轻轻一撤便将球传给底线附近的我，没有人注意到我，身边将近两米处周围没人，我顺势取分，而立在F身后的胖子脸上写满愤怒。

76人“瘦削小矮个”走到胖子身后，耳语了几句，然后下一轮进攻开始了。

这一次胖子不在出来了，只是镇守篮下，不论F怎样挑衅嘲讽。

我所称呼的这位“76人”小矮子，那是相比他的队友“湖人大胖子”而言的，毕竟年龄稍大，他的身高也和F相当，可是他的身体却很结实，撞一下身上就特别疼。F见大胖子始终不出来，又突进去一次，这一次“大胖子”结结实实的把F帽飞了——迎面大帽，帽完后球往内侧弹，“76人”迅速拾起篮板，一个出其不意已经取下一球。

对方的年龄比我们稍大，他们处理球显得更沉稳老练，胖子仿佛能够抢到各种篮板，只要是进不去的球我们总也拿不到篮板，藉此他们一鼓作气接连得分球，等到F将球拍再“76人“膝盖上出界，球权再次回到我们手上时，已经领先了我两分，场上比分变成6：4。

场上的对局已经很明显，我家一个突击手一个中距离，对面一个突击手一个大中锋，悬念就在于你投得准还是对面打的稳，都有机会的，也都不容易取胜。

你来我往的，7：6，7平，7：8，7：9，9平，“76人“在打进他们家第九球时轻蔑的望向F，摊手掌，伸舌头，蔑视，嘲讽，F轻斜脑袋，微笑，看看他，然后摇头。

真正的对决好像才刚刚开始，“76人”似乎非常渴望再F面前表现什么，一通华丽的运球后很明显的突破路径却故意停下来，笑嘻嘻的看着满头大汗的F，故意放慢运球速度，抬高运球高度，那眼神似乎在说：“我赢定了，你打算怎么输给我呢？”

气氛变得紧张，一抬头汗水从脸颊流到脖子上痒痒的。

F，弓下腰，双腿扎稳，张开双臂，手心向后舒展，示意大家不要补防。

小矮子的套路被F看穿了，矮子喜欢走右边，而做假动作的左手抬的过于高，速度不快，似是故意，那大概是一个弱点，不过那动作看起来又仿佛是一种轻蔑。

F向后一步，重心压的更低，他盯着“小矮子”的眼睛，“小矮子”和F大约是从这对视中同时感到了压力，他迅即降低重心，一个大幅度的晃动后右侧已经放空，人倚过半个身子，右手的篮球居然没了，抢断后的F迅速点出三分线，一个身影闪烁便将比分搬回9：10。

按规矩，最后一球必需执行“拉丝”，要赢对方两分，“小矮子”像疯狗一样各种犯规，和强行贴身体，阻止F的行进，“湖人大胖子”则在禁区内虎视眈眈，几次进攻未果后，F对我说“最后一球你来投吧，我突进去吸引包夹。”

最后一球于我是遗憾

剧情并未如期上演，纵然他是乔丹，而我却不是他的科尔。

篮板眼看着就要落入“湖人”的手中。

然后，人群中一个高高跃起的影子抓到了篮板，那个影子就是F。

那时，我才刚刚注意到影子的背景，红彤彤的落日，透过那一排整齐的水杉树，一簇簇，像庆祝胜利的火炬，燃烧在小区的球场，闪烁在那片十四五岁的天空。

然后，F做了我见过最漂亮的一次突破，干净、迅捷、灵活、毫不迟疑，被晃开后的“小矮子”像一只淋了雨的土狗般落魄和疯狂，他试图伸手去拉F的衣服，可是，已经太迟，刺刀已经见红，F杀入篮下，为了躲避“湖人大胖子”的封盖，这一次他跳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他折叠着身子将篮球护在腹部，等着“湖人大胖子”那双大手的到来。

不过，“湖人大胖子”这一次却没能跳起来，可能是因为F这一次起跳弹速太快，这胖子没来及反应过来就已经成为背景——不过，最后这场对决到现在都没有结束。

F这一球从篮脖子上绕出，大胖子低头捂住脑袋，他害怕F落下来砸到自己。

F落在了胖子肩膀上，整个身子失去平衡，人直勾勾的摔下来，一声闷响，彻底安静了。

我们上去打算拉他起来，他说：“别动，可能断了。“

他最灵活的右臂，右小臂，摔断了，那一年他15岁。

我看着球场上骤然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忽然觉得异常难受。

后来，开学了，F刮着石膏来来往往，在小区门口我常常看到单手骑自行车的他。

F仍然风度翩翩，干净利索，可是听说整个高中F都没在打篮球了。

而那两个高年级的胖子和瘦子，听说当时高中已经毕业，那场球后就没再见过。

听说F谈了个好看的女朋友，我没见过，听说他开始玩网游，我也没见过。

再后来，听说F高中毕业就回了老家，很快结婚，当了爸爸。

我再见到他，已经是前两年，大三寒假回家，他说他姑姑身体不好，回来瞧瞧。

F穿着一件灰色宽领粗线毛衣，白色紧身棉质裤子，后缀两条金色的长链子，棕色尖头皮鞋，鞋头锃亮，瘦，高，腰有点儿向后弯曲，脖子上大金链子闪闪发光，长头发也染成了黄色，站在球场边上的他恰好被我看到，我甚至看到他眼神中闪过的光芒。

这中间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常常感到遗憾，如果那次他的手没摔断，或许他也会一直在打篮球吧，路有很多，却没有回去的路。

如果能重新遇见F，我一定会最后那一球投中，那样就没有然后。

时过境迁，人群骚动，青春退场，而江湖还在，野球场上的规矩一直没变，这些年我混迹过各种各样的球场，遇见各种各样的人，有年龄大，有年龄小一点儿的，有低调沉稳实力好的，有盛气凌人球品差的，也有水平一般和事老，场边看球吹牛党不一而足，不过无论哪种人我总能在一些瞬间从他们的眼睛看到曾闪耀在F身上的光芒。

野球场有野球场的规矩，球风干净凌厉、技术高强的人总是令人敬佩，不过野球场嘛，技术好的，技术差的，人品好的，人品差的，善良的，恶劣的总能混迹在一起，有时吵吵闹闹，磕磕绊绊，但大多时候都和谐欢乐，大多数人都还不错，这就是野球场。

我小时候就喜欢打篮球，现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