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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蝶衣与程蝶衣的来处

2019-12-17  本文已影响0人  MMMax_手手

角度不同,千差万别。

对于电影,编剧、导演、演员、观众的视角不同自然也有不同的看法。《光影的来处》讲的即是不同视角下的光影世界。从单一的观众视角转换为创作者视角,以lecture的形式来讲解实在有趣且不枯燥。读完想写点儿什么,下笔总觉得有些单薄了。干脆降落在霸王别姬上,来写写程蝶衣与程蝶衣的来处。

有意思的是,以不同创作者角度看待同一部作品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的。于是霸王别姬有了两重程蝶衣,一重属于原作者兼编辑李碧华,一重属于导演陈凯歌。

李碧华的故事里,程蝶衣是绝对的主角。霸王别姬的故事重在蝶衣对小楼的情,对京戏的执着,醉生梦死倾尽所有的勇敢,有着经典的李碧华式的繁华凄婉。李碧华的另一部作品白蛇和霸王别姬像是镜像的一对双生故事——都戏梦人生的迷醉,都有性别认同错位的主角,都有动荡时代浪潮下的无奈。只不过白蛇中的两位主角换成了女性。徐群珊分不清自己爱的是白蛇还是孙丽坤,程蝶衣不明了自己是小豆子还是虞姬。两个故事抛开同性题材的外壳,到底是凝练在了情字上。相较之下,故事里的外部世界是朦胧的,一切都从主人公的内在视角出发,仿佛天崩地裂时代激荡都是为了成全这段残缺的情,颇有些倾城之恋的味道。

电影的故事情节和书中基本一致,但讲述者显然不是程蝶衣。书中模糊的时间感在电影的节奏中格外清晰——1977年,中国北京;1924年,北平,北洋政府统治时期;1937年,北平,抗战前夕;1945年,日本投降......电影似乎存在着一位镜头之外的主角,由ta来讲述程蝶衣以及程蝶衣以外的故事,是山河破碎,是时代激荡,是人性沉浮,是造化弄人。观众能看到80%的戏在程蝶衣身上,还有20%藏在小豆子生母讨好的泪眼中,关师傅染霜的须发中,袁四爷痴迷的神色中,小四的阴鸷怨毒中。除却情,除却自我认同,电影中的独特之处在于这位隐形的主角一层一层讲述了太多多层次的,意味深长的东西。每一层剥离出来都耐人寻味却又环环相扣,每个角色都拿得稳立得住不显单薄。

第一重的程蝶衣活在李碧华婉转绵长的文字里,书中对人物的九曲心绪的描写不可谓不极致,时间感空间感都模糊,人物的心思是最好的布景。然而如许鞍华所言,文字愈漂亮便愈难以表达。不是电影无法表现,搬字过纸简单但容易失去文字原有的韵味,在电影中又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电影有它独特的语言。冰糖葫芦儿的带着甜的吆喝,磨剪子来戗菜刀的胡同儿叫卖——嘿,真是老北京的味儿!京戏鼓点贯穿始终的锵锵嘚嘚把节奏带得紧凑起伏,像是戏一开场,戏里的人都得赶着去过这一辈子。电影中出现了三次冰糖葫芦儿的吆喝声,前两声还是满眼含泪的小豆子,再一眨眼已是名满京城的名角儿了。除了声音,光影的流转也功不可没。张国荣认为陈凯歌导演的取镜压抑。比起文字里的醉梦绮丽,电影的色调偏暗,暗调的背景中却始终有亮色的一抹光。冒着雾气的胡同儿,戏班子冬日里暧昧的掺着灰的几缕光,明暗暧昧之间,蝶衣的美极致而不极端,光落在他身上都有种粉墨的滑腻温柔,到底是光影流逐怜美人。戏在咿咿呀呀的唱腔里,戏就在光影流转之间。

在内容的把控上,文学作品在于命,电影改编在于戏。小说的最后,历尽劫难的霸王与虞姬都已凋零。这命运好生得意,让人爱恨都错付。两个落魄的老人在澡堂子里接受现实的残破,一切都过去了。山河过去,荣耀过去,爱怨过去,霸王和虞姬都过去。而电影中蝶衣在戏中自刎把戏剧冲突推向了最高潮,分明是在说——不,过不去。虞姬不许苍老,霸王不许落魄,蝶衣燃尽生命来对抗世间荒唐,有些事情不许它过去。

电影中小豆子逃出戏班,看了名角儿的霸王别姬后被感动自愿回到戏班。事实上从那时起电影中的程蝶衣的第一生命就变成了戏而不是情,对小楼的痴恋多少是戏里生命的延伸。原作品中师父用烟壶惩罚小豆子的桥段也变成了小石头的含泪成全,小豆子怔怔的眼神失了焦点,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默念几句后眼中霎时间有了光彩。他把自己缠成茧,把小豆子一点点挤出去,虞姬的灵魂一点点注入进来,好孕育出一个程蝶衣。

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小说中关师傅就在某个下午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死去了,贴合常理,也与小说的气质融洽。电影中师傅教导徒弟唱夜奔后陡然死在了林冲的盖世英雄梦里,戏中戏让戏剧性更完满,若是放在小说里却稍显刻意了。

导演成全了戏,作家成全了命。

两重程蝶衣之间虽有诸多不同,精神内核却有一致之处。张国荣在书中认为菊仙戏份和地位的提升是导演为了规避同性元素,平衡电影中程蝶衣和段小楼微妙的感情。我对此有不同的看法。陈凯歌和李碧华对于这个故事最大的认同点在于“忠诚和背叛”,在此命题之下,菊仙的忠诚和执着与蝶衣有着共通之处。可以说菊仙是蝶衣在世俗世界里的落脚点,她和小楼结婚,孕育孩子,相守相伴,她做了蝶衣做不到的事情,抢了蝶衣的霸王,因此程蝶衣妒她恨她和她斗了一辈子。两人忠诚的东西不一样,而他们与背叛者小楼最大的不同在于:小楼始终是个清醒的小楼,于他而言,服个软而已没什么过不去。可霸王是不能低头的,在菊仙和蝶衣这里有些事情它过不去。婊子有情戏子有义,倒是霸王过了江东。

蝶衣忠于戏,菊仙忠于爱。小说与电影共同的痛点在于:我本以为你会同我一共执着,可是你没有。

作为演员的张国荣对角色的理解与李碧华的程蝶衣一致,然而在表演上需要配合陈凯歌对于戏剧内容的避忌把控。张国荣在自我理解和镜头表演中来回拉扯,正如同程蝶衣在戏里和现实世界中被来回撕扯。这种拉扯感成就了角色的张力,于是越压抑越热烈,愈隐忍愈喷薄。张国荣在两重程蝶衣的拉扯中成就了银幕上风华绝代的程蝶衣,执着天真的程蝶衣,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到底是谁成全了谁?

戏与梦都落幕。

最后,我想电影是独特的,它脱胎于文学作品且有独立于文学作品的生命力。在光影的世界里,就让它飞翔,让它降落。

参考文献:

[1]  李碧华.《霸王别姬》1999年版

[2]  黄思思.  影视文化背景下的当代小说趋向-以李碧华小说为例

[3]  刘广倩. 文学与电影的成功联姻

[4]  冯春园. 世界影坛的两朵姐妹花-蝴蝶君与霸王别姬题材的陌生化解读

[5]  刘颖.  论李碧华的故事新编小说写作

[6]  梁娟. 论李碧华霸王别姬的双重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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