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桃花
不久前，我遇上一个人，送给我一坛酒，她说那叫“醉生梦死”，喝了之后，可以叫你忘掉以前做过的任何事。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酒。她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你说这有多开心。
【一】
我在一座岛上长大，每逢四月，岛上桃花灿灿，煞是好看。
但是岛上太孤单，除了海潮和桃花，什么都没有。
我挨不住寂寞就离开了岛，来到中原后无所事事。
我常去一个叫寻欢楼的地方饮酒，说实话，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我以为这是个妓院。
有一个人也很喜欢到那儿饮酒，每次我都能见到他。这个人身材高大，目光如炬，他好像很喜欢白色，总是穿着一件白衣。酒楼的老板李寻欢告诉我，那个人的刀快极了，他曾有个常客叫西门吹雪，两个人切磋过，不分上下。
我问那个人的名字。
李寻欢说他叫欧阳锋，是个小有名气的刀客。
行走江湖少不了义气，也少不了钱。为了生活，我成为了杀手。
但如今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没人愿意花银子去杀人。我只好住在寻欢楼，慢慢等待生意上门。
李寻欢是个有心事的人，他有时会彻夜失眠，于是一个人坐在屋顶看月亮。我从前认为白天快乐的人到了晚上也一样快乐，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李寻欢白天站在酒楼门口晒太阳，跟每个人说话都是笑眯眯的。到了晚上，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仰头冲着月亮发呆。
没过多久，李寻欢就意料之中地得了颈椎炎。
【二】
立夏这天，生意上门了。
一个姑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下子让我想起家乡的桃花。
她找李寻欢，希望他帮助自己解决麻烦。李寻欢伸手指了指站在楼上我，笑而不语。
姑娘走到我面前，身上散发着桃花香味儿。
帮我杀一个人。姑娘平静地说。
为什么？我问。
清风徐来，吹动了姑娘的罗裙，我望着她深如秋水的眼睛。
我爱上一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却又爱上了我的妹妹。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姑娘说。
没问题。我点点头。
多少银子？姑娘抬起眸子，正对上我的眼睛。
这一刻我想起了桃花岛夜夜不息的海潮，还有年年盛放的桃花。
不要钱。我说。他死后不知你是否会忘记他。
姑娘神情失落，说道，我对他已没有了爱，只剩下仇恨。
那天晚上姑娘喝了许多酒，她的眸子仿佛盛着海水，她有许多次想哭却没有哭出来，沉沉睡去的时候，她嘴里嘟囔着要回西边的雪山去。
我心爱的女人在屋里熟睡，我陪李寻欢看了一宿月亮。李寻欢问我怎么不回屋睡觉，我没有回答。
在得到这个姑娘之前，我必须履行我的承诺，把曾抛弃她的男人杀掉。
李寻欢说江湖险恶，那姑娘的仇家说不定是哪个门派的大人物，为了一个女人而惹麻烦实在划不来。
我对他说我在桃花岛长大，其实那座岛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非常喜欢桃花，然后砍掉了岛上所有的树。
那夜李寻欢再也没有抬头看月亮，而是望着远处的西湖发呆。我说别低头皇冠会掉，他说颈椎疼。
【三】
当那个姑娘出现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家乡了。
也许是巧合，她说她叫桃花。
从前的我形单影只，住在桃花岛上枕着海潮醒来又枕着海潮睡去，我曾想若是有一个姑娘愿意陪我，我会带她到岛的最高处，在那儿，能看到桃花岛最美的风景。
如今有个姑娘在我的床上醒来，她在离开寻欢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的仇人是白驼山庄庄主，欧阳锋。
李寻欢说宁惹阎王不惹欧阳，他的刀冷且快，杀人只在瞬息之间。
但我是个一意孤行的人。
命书里说我恩里成怨，孤寂不立。我却不相信，偌大的桃花岛空空如也，我恍惚变得热情起来。
在我动身的前一天晚上，李寻欢送我一坛酒，他说这酒名字叫醉生梦死，喝下去就会让你忘记自己做过的所有事。他说他心爱的姑娘在家乡等着他，那里秋菊花开满山坡，好看极了，但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那夜他酩酊大醉，我却一口没动。第二天李寻欢拎着剩下的半坛酒离开了。
【四】
再见到欧阳锋时，他在西湖的一条画舫里，独自饮酒。
我站在他的船上，他一点都不惊奇。反而眼底满是冷淡。
你不该辜负一个姑娘。我持剑而立，说。
欧阳锋笑了，满不在乎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姑娘是谁。
我说无所谓了，你已忘了她，苦了她还痴痴念着你。
瑟瑟秋风吹过，满湖秋风声。
欧阳锋说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是谁，除非下一刻就会死去。我本以为多情的人是风流潇洒的，可惜我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希望你能帮我解脱。
我拔剑出鞘。枯叶洒落，秋风涌起。
欧阳锋笑意盈盈，他把手中的刀扔进湖里。
咕咚——
手无寸金的欧阳锋摊了摊手，秋风灌满他的衣襟。
我看着衣袂飞扬的欧阳锋，忽然觉得自卑与不甘，我想起桃花的身影，以及她深情的眼睛。
出剑的那一刻，我看到欧阳锋眼中饱含疲态。
【五】
剑出，风起。湖面炸裂，水花溅起几丈高。
剑刺穿了欧阳锋的衣服。
刀斩断我一缕头发。
欧阳锋手中拿着刀，刀背抵在剑刃上。
那一瞬间，欧阳锋用真气将刀重新拿起，先是斩断我的一缕头发，然后用刀背隔开刺向心脏的剑。
我开始明白，他眼中的疲态，是不屑和孤独。
这是一把多么快的刀。
欧阳锋将刀收回刀鞘，说，你以后会是一个牛逼的剑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画舫缓缓到岸，欧阳锋径直上岸离开，我一个人站在船上，一动未动。那缕长长的头发，搭在我的剑刃上。秋风吹起，发丝缠绕着飞散了。欧阳锋的眼神似乎还在我面前，疲惫、慵懒、多情，他的眼睛里有无数人影闪过，偏偏都是他自己的身影，他眼中没留下任何一个人的影子，从来都是那么孤独和自负。
我开始怀念桃花岛，怀念那个四月开满桃花的山坡，还有名字叫桃花的姑娘。
【六】
我很奇怪，那夜我没有喝“醉生梦死”，但是好多事都忘记了。我模糊地记得好像有个姑娘叫做桃花，她眼睛深情且干净。有一个酒楼老板叫什么我忘记了，但他好像有颈椎病，而且他常失眠。好像还有一个人夸我说我会是一个牛逼的剑客，但是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我已不记得了，他说的话有没有成真我不知道，因为在一个秋末我离开了中原，一个人回到了桃花岛。
后来听说欧阳锋重返白驼山，成为一方霸主，号称西毒。
那个酒楼后来关了，酒楼老板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回家了，有人说他被仇人杀了，竟还有人说他是新晋的剑术宗师东邪黄药师，真是够了，我明明记得他是玩飞镖的。
我已经忘了许多事，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从前听别人说，当自己不能再拥有时，为了不再痛苦，最好把一切忘记。有的东西是永远不会忘的，比如那个姑娘的眼睛。
年年春风正盛时，我站在桃花岛最高的山上向远处眺望，那里烟波浩渺无边无涯，桃花处处纷飞，像极了一个姑娘的长发。
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