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之地》

      僧侣二人云游四方，行至西北荒漠之中，眼见烈日高悬，渺无人烟，老僧年迈不支，口渴难耐，便遣小僧去寻水源，自缓步欲行至前方一树阴之下休憩。临至跟前，见一身着破衫烂履，形容极其憔悴之男子正解其腰带，欲作上吊之状。

老僧急道：阿弥陀佛！施主何故寻此短见？

男子并不回首，答：此乃方外之地，老僧若寻佛祖，须得东还！

老僧答曰：善哉！施主此刻仍心存善念，并非无可救药也！

男子面有嗔色道：老僧自顾不暇，还欲渡我？岂不闻‘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乎？’

老僧答曰：当年佛祖不惜割肉喂鹰，贫僧当效法之，若以贫僧血肉之躯换得施主性命，亦乃大功德也！

男子乃叹道：呜呼！老僧如此苦心，怜我此生已至此，无以为报，来世必当牛做马以相报！只是今日，切莫再阻拦我！

老僧道：千屠之人放下屠刀尚能立地成佛，我观施主颇有慧根，何以非以死为念？

男子乃道：大师请坐，听我细细道来！

        二人乃席地坐于树下。

男子道：我本楚郡人氏，父母半生务农，供我念书识字，我有一青梅竹马，名曰：兰儿。我二人早已互许终身，只待他日功成名就之时我便明媒正娶，迎她过门。寒窗十年，终还算不负父母夙愿，我于去年春连中三甲，考得功名。龙颜大悦，当月即命我至京畿重地任通判一职。人生至此本是幸事，可惜我实无官运，料想那京畿之地岂是旁处所比，正所谓：灯下黑。天子脚下之官场，愈发盘根错杂，愈是秉公执法，则必伤筋动骨。我只是一乡野读书人，偶得垂怜，圣上命我为通判，我若不极尽监察之责，何以报圣恩，何以报百姓？

老僧垂眉道：若如此，施主官运尽矣！

男子唏嘘道：正如此，仅半年时光，我便被削去官职，终身不得录用。消息传至家乡，父母病倒；我也无颜面对兰儿，如今不知她已为谁人妻矣！料想人生真如黄粱一梦，十年梦中，一朝梦醒，如此而已，不如去也…

老僧道：施主可知背后为何树？

男子抬头端视良久，乃道：此地万里黄沙，不见绿色，唯此树最为葱茏，犹如人之立于世间，坦坦荡荡，此为胡杨也！

老僧笑曰：适才施主言此处无佛，岂不知佛就在此间矣。

男子问道：佛在何处？

老僧答：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

男子问道：那与此树何干？

老僧答曰：此树有千年之龄，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腐，正如佛也：佛祖早已往生极乐，而世间犹存佛法，善男信女孜孜不倦，佛祖言行已成经典，诲人不倦。

男子道：可人非圣贤，古即有圣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此树虽坚韧有余，可毕竟孤木不林，到了还是沦为柴薪，不足为资矣！

老僧道：为树为林可供人乘凉造房；为柴为薪可供人驱寒饱腹。如何无用哉？

男子沉思良久，乃答：大师佛法精深，所言甚是，吾辈不如矣！

        男子随即作揖扣首，躬敬至极，忽闻远处人声，即小僧归来也。

男子曰：小师傅如此年幼便已出家，想必定是与佛祖有缘！

小僧答：阿弥陀佛！父母皆为死囚，村人视我不详，幸得师傅收养，故拜入禅院，常伴青灯古佛。

男子曰：小师傅适才何往？

小僧答：师傅口渴难耐，故为取水也！

男子曰：黄沙万里，如何见水矣？

小僧答：不得见，故返矣！

      二人往见老僧，老僧倚树闭眼，神态安详，探其鼻息，始知已圆寂多时矣。小僧痛哭不止，男子安抚之，半晌，乃葬老僧于树侧。男子收拾其衣钵，携小僧，复西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