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故事(7)乡居伊始
图文|王屿
维森蒂娜海岸炎热又干燥的夏季如期而至。
山谷里的小溪干涸见底，土地又干又紧。五彩缤纷的田野，早已变成浑黄一色的枯地。古老的橡树裸露着棕红色皮肤，仰着头展开大片伞状枝桠，为野生动物创造出一个个荫凉的迷你王国。
但鲜草终究是不大够吃，马里奥家的牛群因此被赶到了山谷深处半山腰的夏牧场。牛群的饮水量很大，夏牧场位于溪流的最上游，是附近唯一一处水源还算充足的地方。
八月的很多个清晨，我都能看到邻居小马里奥开着多用农耕机，把田野里那些又干又枯的野草收割下来捆码成堆。这些其貌不扬的枯草，竟是牛群在夏牧场里最佳的粮食补给。我们屋前的那片野花，也老早变成了干草地，不久后也会被小马里奥收割，用于给牛群做饲草。
我和尼克搬进山谷已有两周。因为旱季，接下来三个月都不用除草，可以安心做些室内的活。
附近的建材市场材料短缺，我们必须自己动手做一部分家具，比方鞋柜、橱柜和墙上的壁柜。当然大部分活都是尼克在干，我只在必要时打打下手。
尼克找木匠买木头锯成木板，回家按已经画好的柜子图纸，拿机器按尺寸切割好木板，接着拼装和上漆。
房子四周的花圃早已完工，底部铺着几层黑色无纺布，上面还盖了厚厚几层松树皮。我留下了一些通光口种上了不少花类，其他区域被黑布和树皮掩得严严实实，即使是雨季，杂草也再没机会往上长了。
乡居的日子很平淡，白天我整理屋子，洗烫衣物，给花、草坪和菜地灌水，陪家里的小猫，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变化的是，我和尼克不再外出吃饭了，改为两人一同研究菜谱，分工下厨。
一晚我和尼克商量，尝试着做加纳利群岛风味的白葡萄酒炖兔肉（是个美味的烤箱菜）。我们做了分工：尼克的先拿刀肢解兔子并把兔肉煎到两面金黄；我到外头摘香叶和百里香，再去菜地拔几颗洋葱，最后做入烤箱前的汤汁部分。八月后，园里的洋葱几近成熟，我早就想尝尝鲜：这可是我作为农妇收获的第一种蔬菜!
我脚步轻快地朝离房子几十米外的菜园走去，抑制不了欣喜在想：又嫩又白的新洋葱配上蒜，茄汁、香草和兔肉加白葡萄酒炖，该有多鲜甜可口。
我看看前面不远处的菜园，绿油油一大片，和周围枯黄的野草形成鲜明的对比。接着我的思绪转到旁边的水管以及水管形状上。再接着，我发现了样让我的脚钉在地上发麻走不动路的东西！
那是一条和枯草颜色差不多的蛇。它已经不知道被什么动物折成两大半，折痕中间还有一段骇人的血迹！从半折的两段来看，整条蛇大约有两米！
“天哪！尼克！救我！” 我声嘶竭力，脚动弹不得，但眼睛却没法离开那两段蛇尸。
尼克赶过来一看，笑着把我拉回屋。我缓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晚饭的事情，央求尼克去拔那三颗洋葱。
尼克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笑眯眯地洗干净洋葱放案板上切成几瓣，再顺便做完了我原本该做的那部分活。在把炖兔的锅放进烤箱之后，他拿了酒杯倒了点做菜剩下的白葡萄酒给我压惊。
“尼克，我以为这里没有蛇啊。”
“亲爱的，你以前见过也吃过呀。”
“那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尼克，你说我是不是卷进了两种动物的战场。”
“我想你可能把获胜那方吓跑了。”
“啊！? 那会是什么动物呢？”
“应该是害怕人类的小动物吧。”
也是啊。换做植物和动物的角度，大概我们人类才是最恐怖的生物吧！
“尼克你说家里会进蛇吗？”我不敢往下想。
“我亲爱的，” 尼克抿了一口酒，他打开餐桌对面的落地窗，指着外面才铺好的花圃：“ 你知道你干了一件多大的工程嘛？建得好的花圃不会乱长杂草，这样蛇和类似的爬行动物很少有藏身之处，它们会选择远离这里，自然不会进屋。”
这么说来这些花圃不仅仅是为了种花，还是我们和其他动物的三八线。以此线为界，互不干涉。我恍然大悟。
“尼克，请你把蛇弄走行吗？想到这个我就起鸡皮疙瘩。” 虽然弄明白一些事情，我还是不能忘记那个画面。
“跟我来。”尼克拉了我出门就往菜地方向走!
“你疯了，我才不要看第二次！” 我边往后退边挣脱尼克的手。
尼克无奈，自个走到之前发现蛇尸的地方。他朝我招招手：“来吧，有我在这儿。”
我迟疑着走上前去一看，哪里还有蛇的踪影?一点血迹都没有落下！
“尼克，之前难道是我的幻觉？”
“我想不是的。赢的那方，应该是取走了战利品。”
尼克的话确实符合道理。换作我来打猎，辛辛苦苦打到的猎物跑了，肯定也会想方设法尽快取回才对。
直到晚餐结束，我还在想那条蛇，还有躲着我的神秘获胜方。虽然童年在农村度过，我还从没直接介入过这么神秘，却又血淋淋的掠食场面。
今天菜园里的这一堂课，简直太深刻了。
夜空满天繁星，屋子周围此起彼伏的虫鸣伴奏曲开始响起,当中还掺杂着远处海浪冲击礁石的声响。好美妙的夜！
我和尼克在露台喝着酒，聊起了久远的童年，也说起很多近半年没来得及思考的事情。这些是我拉着行李箱出里斯本机场，或者我们居住在海岸小镇时都没细想过的。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尘埃，终于落到了大地。
我也终于意识到：我已真正告别了八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来到这个人口不到十人的村庄生活。我们的屋子离最近的邻居马里奥一家有一公里，离最近的超市有十五公里。方圆几里没有一家饭店和咖啡馆。某种意义上，确实有些与世隔绝。
可我并不觉得寂寞。
我有尼克呀。我们有一大片可以计划的土地。我开始用自己种的食材烹饪食物，剪下自己种的花装扮房间。
我给尼克打下手锯木板、刷墙漆。我认真去做每一件家常的小事并且乐此不疲。我还是害怕蛇，但也做好了遇到林子里其他未知动物的准备。我会尽量不去吓到它们。
我好奇以后怎样和它们划清界限在同一片土地生活。
我想，我和尼克的乡居生活正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