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花令：蒲公英
1
“蒲公英，蒲公英，风一吹来满山岭。蒲公英，蒲公英，能果腹也能医病。”
祁阳的人们都会唱这首歌。
歌不知道是从哪里传下来的，只是祁阳人有个传统，就是平日里，取用蒲公英，都喜欢拜一拜土地神。
祁阳的土地神与众不同，是个小娃娃，这小娃娃看上去年岁也不大。小孩子们看着那泥像笑哈哈，其中一个平日里敢说的，拉着爷爷喊：“爷爷，爷爷，他跟我长的一般大。”
每到此时，老人们却眼中含着盈盈泪花。那被问到的老人，看着自家孙子，叹了口气：“是啊，那时他也就跟你一般大。”
“诶？”孙子忍不住疑惑，爷爷叹了口气，把孙子拉到身边，讲起了祁阳曾经的故事。
2
那一年，祁阳刚经历过大旱。
地里收的粮食少的可怜，朝廷却要打仗，那些个烂了心肝的酷吏根本不在乎他们这帮普通老百姓的死活。
才刚春天，地里的种子刚撒下去，他们又来征粮。把那少的可怜的粮食连同百姓家里的余粮都征去了。
“苍天啊，官老爷啊，您就行行好，行行好吧，我们都要饿死了，饿死了。”丁大爷抱着那小吏的腿，哭的声嘶力竭。
“走开走开，朝廷要打仗，你们这些粮食都是军饷，你再缠着老子不放，老子就要动手了！”
那小吏骂骂咧咧的把丁大爷推开，拿着他好不容易省下来的一点口粮，头也不回的走了。
丁大爷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大孙子。“狗儿，咱几个可怎么活啊，怎么活啊！”说完，他不由得老泪纵横，他的儿子上了战场没回来，他的儿媳还带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孙子。
他可要怎么办啊。
狗儿看着爷爷，园溜溜的小眼睛透出一抹坚定：“爷爷放心，狗儿是大孩子了，狗儿不会让爷爷饿着的。”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狗儿虽然还没成年，但也是个能顶天立地的小娃娃。
3
村里最后一点能吃的都要被吃完了。
人们开始上山找东西吃。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找吃找喝还是有那么一套的。
狗儿就浑在一帮成年的姨娘姑婆里找吃的。别看狗儿人人小，他干活可麻利着呢，一个人能顶两个人用，没办法，家里娘亲和弟弟饿着可不行，弟弟长身体呢。
村里人倒也想可怜他，可每家都有几张嘴，男丁们都不在，一些老幼妇孺自己苦苦挨着过日子，日子一个比一个难过，谁也别可怜谁。
可是饿啊，山上的山货都被打没了，人们就吃树叶，早春的树叶，长长揪揪，树叶很快就被揪没了。
还是饿啊，树枝也被扔进锅里。
甚至有的人家，饿急了，就把地里没发芽的种子刨出来。
一家人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他们知道，可能吃了这顿，没有新种，以后就别想活了。
丁大爷也想刨种子，却被狗儿死死拦住了：“爷爷，你信我，我们有吃的，这才春天，我们有吃的。”
狗儿知道，他去年跑到山后边乱石岗玩的时侯，那里有一片蒲公英。
乱石岗太陡了，就是爬山多年的老手都不敢走，可狗儿不怕，他娘亲和弟弟在，他怎么能怕？
狗儿收拾收拾东西，出发了。
4
树枝被匹的差不多了，人们已经开始剥树皮。饥荒年间，什么不是个吃呢？
总比饿着好。
狗儿谁也没告诉，他只告诉平日里玩的最好的强子，强子比他小，平日就爱听他的，狗儿把强子叫来，信誓旦旦的发誓。
“等我把后山那片蒲公英都采回来，我就分给村里大家一点，那片地还有别的野菜，你放心，狗儿哥不会让咱们饿死的。”
强子饿的都哭不动了，他点点头：“狗儿哥，我等你！”
狗儿背着绳子出发了。那乱石岗真是险啊，狗儿轻轻碰一块石头，刚想用力，那看似镶嵌在缝隙里死紧的石头却突然松动开来，直直的落下万丈深渊。
“呼哧，呼哧。”狗儿的心跳如雷鼓，他刚刚跟死神擦肩而过。
最终，他还是成功了，当他看着满地的蒲公英时，笑着笑着，就哭出来，乡亲们有救了！
满山遍野的蒲公英，长得也快，还有这些长在附近的其它野菜，能救命啊！
狗儿一边飞快的把蒲公英采下来，采了满满一箩筐。一边采，他一边欢快的哼唱着祁阳的民谣：“蒲公英，蒲公英，风一吹来满山岭。 蒲公英，蒲公英，能果腹也能医病。”
狗儿唱得欢快，仿佛满山谷的蒲公英都沾染了他的快乐，随着他一起舞动起来，狗儿都想好了，等回去，他找几个小子，做一条又粗又长的绳子，他再冒险爬过来一次，以后啊，他就住这里，每天采一大堆的蒲公英，用绳子运回去，他手脚快，专挑大的采，根留住，过几天，又能吃到新鲜的蒲公英。
越想越兴奋，狗儿手脚更快了，他采了满满一大筐，就要回去。
狗儿背的筐是他阿爹留下的，个头跟他差不多高，他背的很吃力，爬乱石岗那片长长的陡峭乱石的时候，就更加吃力了。
5
“狗儿哥！加油！”那头传来强子他们的声音，他们中最大的也没狗儿大，几个小子焦急又欢喜的看着狗儿，等着他回来。
狗儿是他们中爬山最厉害的，他们就没见过难倒狗儿的山，所以，他们也相信，狗儿哥会回来的。
可是，那怪石嶙峋的乱石岗，却再次跟狗儿开了玩笑。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时候，狗儿对他们展开了一个安抚似的微笑，也就在这时，他脚下踩着做支撑的那块石头不堪重负，突然滑落。
狗儿的身体，也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落下山崖。
“狗儿哥！”强子惊声尖叫，他的喊叫声在山谷里来回游荡。“狗儿哥！”一群半大孩子慌了身，他们焦急的看着山谷深处。却没有丝毫回音。
为了一个蒲公英，带走了狗儿的命！
等一群哭的嗓子都哑了的孩子回去后，村里人都沉默了。
狗儿娘抱着他弟弟，哭得肝肠寸断。
丁大爷沉默的坐在门前半响，然后，气急败坏的锤着地：“老天爷，你不公平啊！你不公平啊！我们狗儿那么好的孩子，是那么好的孩子啊！”
可狗儿再也回不来了。
日子，还是要过的。
村里妇孺门不敢让孩子们再去冒险，不能再有下一个狗儿了。强子说，狗儿哥摔下去的时候，是带着满满一筐的蒲公英，他要是没出事该多好啊……
强子妈看着锅里的树皮，默不作声。
6
哭了一天，丁老头决定拼了他这把老骨头也不不能饿着他仅剩的孙子了，他正了正拐杖，一大早就出了门。
一出门，他就愣了。
跟他一样起了大早上山找吃的的人们也愣了。
蒲公英！漫山遍野的蒲公英！
一夜之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有救了，村里有救了！”人们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强子看着满地的蒲公英，这蒲公英长得飞快，有的还开出了嫩黄黄的小花。
真漂亮。
是狗儿哥吗？
“是狗儿哥啊！”他叫了出来，这声叫喊却像最好的冷水，让狂喜的人们再次都沉默了。
强子听到，身边开始有了啜涕声，越来越多。
……
“后来呢？”小孙子抹了抹眼角的泪，仰头问爷爷。
“后来啊。”爷爷布满皱纹的眼角也满是泪花，“后来，我们就给狗儿哥做了这个山神塑像，那一年，每个村子都饿死过人，只有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活了下来，那蒲公英长得飞快，那些吃了种粮的人家多采些，晒干了，冬天的时候用水煮了，这一冬，也勉强熬过去了。”
那老人看着那山神泥像。
泥像上，狗儿的嘴角还在带着微笑。
就像他最后看到的狗儿哥那个微笑，一样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