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原创)
作者:高山流水长远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想必都会做梦,而做的梦境又各有不同。有的人因做了美梦,回味无穷而快乐,有的人又因恶梦连连而倍受煎熬,有的人因美梦与恶梦交加快乐并痛苦着,有时甚而有性命之虞。
这不, 近来梁平的身体因梦,愈发变得面黄肌瘦起来,白天感觉无精打采,神志恍惚,精神萎靡,腰酸背痛,腿脚酸弱,四肢无力,像脱了阳,一点劲也没有,严重地影响了正常的生活和劳作;晚上却又老做梦,苦不堪言。实在无法,好不容易从镇上上中学的学生那里弄来一本半新不旧的《周公解梦》,逐字逐句地研读了大半个月,书都翻烂了,也未从中找出一条破解之法,便愈加烦恼和苦闷起来。父母对此也不知其故,叫他去找医生看看,他也赖着不去,说,这与医生无关,婆娘也黑着脸没有吭声。
世间万事皆有其因,梁平本不愿,也不好意思说出,无奈在父母再三的劝导和追问下,他只好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唉……这事我怎么说啊,大概在三个月前,就开始了。晚上睡觉时,只要一入睡,就老做梦……”梁平苦着脸对坐在他对面的父母亲说,他婆娘也在旁边听。
“人做梦,这总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有什么奇怪呢,我们有时晚上也做梦。”他父亲说。
“开始我也这么认为,但到后来,就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头了。”
“哪里不对头?”他母亲急切地问道。
“就是每晚一入睡就做着同样的梦……”
“啥子同样的梦呢?”他母亲追问道。
“这……”
“这,这什么呀,你又不是什么大姑娘,有啥子不好说的嘛!”他婆娘阴沉着脸焦虑地说道。
“……晚上只要一入梦,就有两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娃子就来到我的身边,要和我亲热,然后还要和我那……那个,什……什么也没穿……”
“你不晓得躲远一点啦?不和她们那个呀!还不是你自己想那个……”他婆娘说。
“你还讲不讲点道理?做什么梦和在梦中做啥子,这是我能决定的吗?瓜婆娘!”
“不要打岔,让他自己说!”他父亲瞪了儿媳妇两眼。
“开始我觉得很好,说实话,还有点想,……感觉不错,是美梦,但一晚,二晚,三晚……连续都是同样的两个女娃子,做着相同的梦,而且做梦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开始的时候只要那……那个了以后就不做梦了,但越到后来,那个了以后还继续做梦。时间长了,哪个吃得消?……现在怕天黑,怕上床睡觉……”
“怪球不得,这么长的时间……也不和我那个了……”他婆娘没忍住嘴又说话了。
“喊你不要那个那个打岔,长耳朵没得?”他父亲恶着声又瞪了他儿媳妇几眼。
“从开始到现在,三个多月了,每晚睡着了都这样,一直缠缠缠,不是一个,是两个,我怎么受得了啊!老汉,假如是您,您也吃不消,遭不住的!……我早就想跟您们两个老的说了,想来想去都没好意思开口。”梁平哭伤着脸说道。
“怎么跟你爸说话的呢,这么没大没小的!”他母亲轻声训斥道。
他父亲没开腔,沉思良久,然后说:“这事看来,没这么简单。不能再往下拖了,拖,会拖出事情来的,得想办法!”
一家人坐着,沉默不语。
“老头子,要不,我看你明天耽搁一天,到泰来那边去把刘亏白刘阴阳请来,到我们家里看看?”经这一说,他母亲好像也想到了这一层。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父亲说:“刘亏白那里我知道,前几年去过,再说梁平他也不晓得路。”
周围上点岁数的人都知道,刘亏白是个祖传的阴阳先生。为什么取个名字叫刘亏白呢,大概是因为他干活的时间大多在晚上,亏了白天的缘故吧,老梁曾这么琢磨。刘亏白从青少年的时候起就跟着他祖父和父亲干阴阳这一行,传承了祖父和父亲的衣钵,其间,只在全面破除和打倒封建迷信的那阵子隐避过。有人请的时候,白天不能去冒险,便趁了夜色晚上偷偷地去作法。一直干到现在眉毛胡子冲根白,有很深的道行,每天请他的人排着长队,所以远近驰名。
因为路途遥远,梁老头在鸡叫头遍的时候就起了床,上完茅房,未顾得吃早饭,右手打着电筒,左手拄着竹棒,匆匆地往泰来的方向赶去。
天麻麻黑时,梁老头在家人的期盼中回到了家,脚后也未见有刘阴阳的影子。家人便有些失望。
“老头子,你请的人呢?”梁平的母亲问道。
“人家忙得很啰,我到的时候,刘阴阳早已被人请走了。我请刘阴阳家里人给他打电话,他说十天以后才能抽得出时间到这边来……”
“先进屋把饭吃了罢,饭在锅里热着,噫……老头子,走累了吧?饿坏了吧?”老太太一边接过手电筒和竹棒,一边关切地问:
“看来只好等了。阴阳先生周围倒是有,蟠龙的张阴阳,还有分水的阴阴阳,我听说他们是半路出家,技术不怎么好,唉……就只怕花了钱取不了什么作用, 先等着吧,有啥子法呢?”梁老头应着走向厨房吃饭去了。
梁平见他爸一个人回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叹气,阴沉着脸,脚打着薅薅复回到堂屋,坐在桌前摇曳的油灯下,恍惚中继续看他那本《周公解梦》。字在眼前晃动,时上时下,忽左忽右,有时像放电影的字幕一样快进,连成了一条光带,什么也看不清。他的婆娘正坐在门槛上洗脚,一言不发。两个孩子实在困得不行,早趴在凳子上睡着了。
夜晚只要一入睡,梁平仍然做着同样的梦,他有时还抖抖地想,真怕一梦醒不来,跟着走了……
日盼夜盼,好不容易数到第十一天,下午天将要断黑的时候,狗叫处,从外面田埂走来三个人影。梁平婆娘出门去吆狗,见一老一中年的男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拄棍跺棒挎着一个大包的老爹,便招呼着进了屋。
梁平和他母亲也出来招呼,他母亲拿出碗,从温水瓶内倒出两半碗开水,热情地递了过去,笑嘻嘻地说:“两位大师父,让您们受黑了……请喝茶。”梁平也忙掏出准备好的纸烟递了上去:“抽烟……两位师傅请抽烟!”
阴阳师刘亏白一边接烟一边观察着递烟的人:看上去三十七八岁,印堂有些发暗,面黄肌瘦,目光呆滞无神,言语有气无力。这些表象岂能逃过老阴阳的法眼,不需说,他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梁平的婆娘用盆端出水请二位先生洗了手,他母亲忙着端上事先炒好的几个菜。梁老头从侧边的木柜中摸出酒和酒杯把酒斟上,分主次坐定,在客客气气,劝劝推推中小饮了两杯,吃了些饭菜之后,收拾完碗碟盘筷,便要开始准备作法了。
附近院子里的人,知道他家今晚有法事,也早早地吃了晚饭围过来看热闹。
此时堂屋桌上的杂物已收擦干净,把桌抬移到香火正下方。刘亏白的徒弟从背来的包里摸出带来的所需法器物件,按顺序摆放在桌上:罗盘,木鱼,铜锣,铜钹,牛角八卦,桃木剑,笔墨纸和三本用毛笔抄写的经书,还有衣帽放在宽凳上。
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人们静静地看,偶尔也只窃窃的私语。数岁大的都认识这位老先生,刘亏白看上去离八十不远,眉毛胡子果然全白,在油灯的照印下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而他那徒弟,约莫四十岁左右,个子略高,干瘦中更显出几分精神来。待徒弟把东西拿出端放在桌上后,师徒两便脱下走路时所穿的外衣,又净完手,从宽凳上拿起各自像道袍一样的长衫穿上,戴上一顶黄色的前面高翘的尖角帽,摆上半熟不熟的肥肉刀头,然后在用田泥做好的两个长方体的泥条上,分别插上香蜡,点燃,桌上又摆放了三只干净的灰色土碗,一只装了米,米上也插着三只点燃了的香,一只盛水,另一只斟了半碗酒,梁平一家人被叫来站在内圈显眼的位置,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只待作法。
“可以开始了吗?”梁老头见两位阴阳师作好了准备,便问道。
“不急,再等一刻钟,时候未到。”老先生刘亏白说道:“喂猫没有,先把猫关好。”
于是梁老头转身挤出找猫去了,趁这空,梁平摸出香烟来,递给两位阴阳师一人一只,点上,然后屋内屋外抽烟的人,都散去一只。
不多久,梁老头已找着猫关好。再挤进时,耳听得咚咚……咔,咚咚咚咚咔……像唱大戏一样,作法就开始了……。
这咚咚咚咚咔足足敲打了十来分钟,便停了下来,那钹的余音,还在耳旁环绕。老法师站在前面,徒弟站在他身后,双腿并拢,双掌合一,夹着燃着的香,口中念念有词,念着念着,不时把头向前倾斜,徒弟也跟着倾,边念边拜,边拜边念,口里念的什么,围观的人一句也没能听懂,只知道是在念经,反正看热闹,好在听不懂也没关系。
念拜完毕,刘阴阳用桌上的蜡火点燃钱纸放在桌下,比比画画的又朝不同的方向烧了几堆,然后又点燃三张纸钱,在桌上的水碗中来回打着圈画符,念叨了好一阵,末了,把水端起来,向梁平家人这边转过身:
“怪不得……来,你们过来看看,看里面有什么?”
梁老头站得最近,此时把头低下,睁大两只老眼向刘法师端过的水碗中看去,在水中,除了漂浮,半漂浮,或沉淀在碗底的残留物外,还有似是而非的,不大看得真切,便只好摇了摇头。
“你看……”法师又把碗移到梁平眼前,梁平使劲瞪大双眼看了好一会儿,也像他父亲一样摇了摇头。法师又把碗端到他婆娘面前,梁平婆娘把碗靠得更近,他妈也把油灯给她端近些,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说道:“像两条蛇……,在游动……:
“对了,这就对了嘛,还看见什么了吗?”
梁平婆娘摇头。
“旁边,后面,立着的……”
梁平婆娘仍是摇头。
“你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刘亏白说,随后问梁老头:“紧挨你房后,是不是有四座古墓?”
“是啊,对的。”老头答道,
“建房的时候,是不是把其中露出的一座古墓的石墙敲了一大半?”
“刘大师,您咋知道的呢?是梁平敲的,当时建房的时候那墓墙有点碍事,后面没排水沟了,那些请来帮着修房的人,都不敢动手……”梁老头惊愕地说道
“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不重要。你只说是,还是不是?”
“是……是是!”
“那大墓里当时正有一窝蛇,那座墓是一座阴阳师的墓,比较凶险,主人转世,化成了蛇,那两条大蛇不慎被你们当场打死炖来吃了,而两条小蛇快速溜进了旁边的草丛,对不对?”
“……。”老梁已充满恐惧,哆哆嗦嗦的,话也说不出了,只是点头。围观的人也顿生寒意,心跳加速。
“蛇长大了,后来就练成了精……”刘亏白说:“知道不?”
梁老头一家发抖哆嗦,站立不稳,刘亏白安慰道:“别怕别怕,不要害怕嘛,还好,幸亏来得及时,要是再晚十天半月,就会精尽人亡,到那时,我刘亏白哪怕变成神仙,也无能为力啰。”
“法师,那……那怎么办呢?”梁平的母亲背上冒着冷汗,声音颤抖着问道。
“不急,不急,我自有办法。上苍有好生之德,修练亦是不易,不能对它们下杀手,我只能将它们安抚后封在罐内。”刘亏白转身放下水碗,师徒两从新坐定,师傅敲着木鱼,徒弟拿过那手抄的经,在舌边沾了些口水把书翻开,又叽哩呱啦地念起经来。
念唱了十多篇后,阴阳师刘亏白便捋着长袍站起身,右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桃木剑,左手端起水碗大大吸了两口放下,抬手仲出手掌卷了三根指头,二指轻轻从滴着水的木剑上缘滑过,然后剑尖飞快戳起桌上叠着的几张钱纸,口中念念有词,拖着宽大的长袖,由慢到快,向空中向四方不停挥舞起来,脚步也沿八卦阵形快速转换,旁边围观的人也随之躲闪,他徒弟仍敲着桌上的木鱼念着经。𠲖哩呱啦的像念,又像是在唱。
在无形的八卦阵中,刘亏白舞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地停下,把梁平叫到跟前,用食指沾着碗里的神水,对着他的额.眼.脸,快速地来回绕着圈画符,梁平也极力配合着,暗青的脸上毫无表情。他母亲在旁边不停地提示:稳着点,稳着点。画了之后,刘亏白叫他爸用烧火钳从火炉里夹出烧得绯红的滑铁,扔到堂屋的正中,快速地脱掉鞋袜双脚随即踩了上去,只听得从脚板下发出嗞嗞的声响和带着肉焦味的白烟……老法师面不改色心不跳,神色自如。
“跑了……你们快看……跑了啊!”一位妇女惊慌地叫道。
“还真像吔,闪开……”一位老妇人一边说一边用力拽她的女儿,同时往旁边躲闪。
刘亏白把脚掌从已渐渐发灰发黑的滑铁上挪开,然后令梁老头夹起滑铁到梁平的卧室丢下,他在后面挥舞着桃木剑跟着,舞到卧室的床边时,从碗里抓起一把米突地洒了下去,接着扑哧扑哧,两口圣水喷在了床上,老梁闪之不及,溅了不少水花在背上。刘亏白嘴里此时又唱念开来,边唱边从左侧长衫的口袋内掏岀一对并合在一起的牛角八卦,念着念着啪啪啪啪地往石板地面上抛起卦来,梁老头看着,也有些明白,口里念叨着“阴卦……阳卦……圣卦……”。
四个卧室都同样施着法走了一遍。然后又挤回到堂屋的桌前,拾起笔,铺开黄色的草纸,像写草书一样画起符来,梁老头看时,有的像草房子,有的像箩篼带着绳子,有的像大写的雷字拉得老长……,写好让老梁用浆糊分别贴在大门和卧室的门上,还要使劲贴稳,不要被风刮掉。最后找来一装过米的坛子,清净后,把剩下的米倒入坛内,画了两只像蛇一样的图形,蛋、钱纸,还裹了一个包放了进去,内壁贴符,坛口也贴了符,用防潮的塑料纸封了口,令老梁后半夜把坛弄到屋后的竹林,挖个坑埋了,注意,坛子不要破口,更不可碰烂。“记住,一定要深埋!”阴阳师刘亏白的徒弟说。
这场法事施从头到尾作了三个多小时,将近午夜十二点时,在咚咚咔,咚咚咚咚咔声中,终于结束了,看热闹的人点燃火把,也陆续散去了。阴阳师师徒两因太晚和路途遥远,当晚就住在他家里。
午夜十二点时分,梁平的婆娘整了两样小菜,又喝了一阵酒。此时外面四周一片黑漆漆的夜,梁老头扛了锄头,端着灯盏,照着两个胆大的本家侄儿的脚,高一脚矮一脚地走,他俩抬着封坛,此时仿佛抬着梁老头全家人的全部希望,到屋后竹林的那片坟地里,抖擞地挖了深坑,小心冀冀地埋了下去,未了还在上面立了石板,作了标记,免遭人误伤……
“昨晚睡得怎么样?”天亮起床后,刘亏白在洗脸时,见着梁平也起来了,便问他道。
“昨晚没作梦了,好睡。”梁平举着双手伸了个懒腰答道。
“放心吧,做了,就没事了,平时没事多出门到田埂上走动走动,加强锻练营养跟上,慢慢会好起来的”
“多谢,多谢刘老师了,我们一家都感谢您哟!……”他母亲从厨房出来,满怀感激之情地对刘阴阳说。
“不谢,不用谢,都是乡里乡亲的。哦,对了,我昨晚观他的面相,在满四十时,有一道坎,我已一并给他做了,你们放心吧。”
“还是刘大师是好人啊,我们找对了人……”梁老头也万十感激地笑着说。
吃过早饭,梁老头正准备带上电筒,拿上竹棒,送刘亏白师徒回泰来,不想从远处的田埂上过来两个人,要请刘阴阳师徒到他家去,说是他母亲昨夜忽然去世了,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刘阴阳在此处,便一大早就过来请了。在那两人再三的请求下,刘亏白只好把原先安排好的活儿打电话往后推迟。道了别,刘亏白师徒俩便随那二人走,梁老头随后,送了他们很远才回来。
“昨晚还做那梦没得?”第二天他母亲关切地问。
“没有。”梁平答道
“昨晚还做那梦没得?”第三天他父亲关切地问。
“妈,没有了”
“好,好……”他母亲笑嘻嘻地说
“平娃儿呢,这下好了,多亏了刘阴阳啊!”他父亲也笑着说。
三天,五天。一月,三月,五月,……那每夜久久缠绕着梁平的梦,便从此消散了;他的身体也渐渐地好起来,慢慢地恢复了元气。时至今日,岁月虽不可逆转,母亲也去世,梁老头还在,梁平的身体仍然健康,平时凉寒感冒之类的小病都很少得,一家平平安安,种着庄稼,拿着国家发的农保快乐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