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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绳子

2024-09-27  本文已影响0人  宋喜乐呀

郑重声明:原创,文责自负。

我不可能一直活在第六病室,我也不可能一直被绳子约束。

【一】

我自杀了。

晚饭前,我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母亲给我买了鸡腿儿。

突然间,手里的碗没拿稳,“砰——”的一声碎了一地。我没来由地质问母亲:“你为什么要虐待我?”

“你在说什么?”母亲有些不理解。

我捡起地上的碎片,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虐待我?”

母亲答不上来,我用碎片碗在手臂上一遍一遍地比划着。我想划开大动脉,但我怕真的失血过多,会死。要是划开静脉,我怕会留下疤痕,日后若是有人问起来,不好交代。

说到底,我既想死,可又不敢死。

最后一咬牙,在小臂处,用力地划下一道口子。

鲜血慢慢渗出来,有一点疼。

好了,我自杀完成了。

母亲有些着急,我内心居然还有一丝窃喜,用命令的语气跟母亲说:“还愣着干什么,去医院带我包扎啊!这么长的口子,难道不用缝针,就这样就能愈合吗?”

母亲手忙脚乱地拔了电饭煲插头,又关了灯,锁上门,从角落里推来她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上去吧,我载你去医院!”

到了医院我就开始胡言乱语:“麻烦,让一让!我有病,让我先看!”

尽管已经夜幕降临,值班医生还是忙得不可开交:“你这个没什么事,给你贴张药就行了,这种药是止疼的。”

“医生,膏药要付钱吗?”我看着白大褂拿出一贴,熟练地给我贴上,我顺势补充了一句:“医生,我这个伤口一点不疼。”

“不用付钱,你都没挂号。”

出了医院大门,我对母亲说:“今夜能不能不去上班?我有点害怕。”

【二】

夜里,我翻来覆去。

“怎么?伤口疼?”母亲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

“嗯,傍晚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现在把我疼醒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简陋的出租屋,昏暗的白炽灯,还有长了青苔的地面。

六年来,从十二岁到十八岁,我每天生活在这种地方:房间是狭隘的,灯是落满了油烟和灰尘的,唯一可以落座的地方就是床,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母亲站起身,去水池旁的烧水壶那儿给我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我。

看着我“咕咚咕咚”喝下,母亲接过杯子,试探性地问我:“你要不要考虑去医院里住几天?”

“住几天?”我不明所以。

“一个星期吧。”母亲若有所思地回答。

“好,可以。”我不假思索地答应。

“那就这么说好了,我明天就带你去。”母亲关了灯,一把把我抱入怀里,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听:“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紧接着絮絮叨叨地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我上小学时,去打车,一上车就跟师傅讲价,说这是我们学校的校车,我认得他,结果人家给我们便宜了一块钱;我小时候成绩可好了,年年都是优等生,三好学生,年年都被老师表扬,别的家长都羡慕她有一个会读书的女儿;再往前一点,她离过婚,离婚的时候还没有我,那时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很绝望,没想到会再婚,也没想到再婚也过得如此不幸,好在后来有了我……在这个糟糕的世界里,我就是她唯一的救赎。

我是她全部的希望。

可如今,我成了这个样子,她要怎么活?

母亲没有哭,我也很乖:“妈,你要是怕我跑了,不如找个绳子把我捆起来吧。”

“你说什么傻话呢?”

【三】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收拾好东西出门了。

十点多,母亲打来电话:“芊芊,你赶紧来医院一趟。快点,坐的士来!”

“我没有钱。”我故意说。

“我给你转钱。”说罢,20块钱已经转了过来。

我在出租房里哼着歌,此刻是十月,而我已经开始打围巾,做着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的事情。

半晌,电话又响了:“怎么还没来?”

“我被车撞了。”

“你在哪儿?”

“家里。”

“好,不要动,我来接你。”

十五分钟之后,母亲出现在出租屋门口,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外走,我一脸不情愿:“去哪儿?”

“医院啊!昨天就说好了,快点,出租车还在外面等着!”

我就这样被塞进了车里,从此,踏进了精神病院。

医院里,医生们一脸严肃地询问我的病情,而我,找到了这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事情。

“天呐!你们每天在这里上班吗?”我一脸不可思议。

女医生点点头。

“九楼,林荫道,苍翠欲滴,还有一片湖,江景房啊!你们每天好幸福!”说完,我发现了房间内有一个水池,又问:“我可以在这里洗个手吗?”

另一个男医生点点头,估摸着四五十岁。

“既然你觉得好,那要不要来这里住?”女医生顺势接话。

“好啊!”我欣然答应,“江景房,这么好的环境,当然要住!”

“行,那就这样说好了,你自己同意的。”又转头对母亲说:“你去给她准备几件换洗衣服,还有洗澡的盆子。另外一点,我们要征得你的同意,如果我们约束不了她,会用绳子把她捆起来,你能接受吗?”

母亲点点头。

我傻傻地笑了。

【四】

我被安排在第六病室。这个病房里住了四个人,我们每晚一起讲话,好不快活。

第一顿饭,真的好好吃,我吃得舍不得放下碗。

一个病友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了摆脱我妈,她老是虐待我。”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手臂上的创可贴怎么回事?”我这才想起来,当天夜里伤口疼得受不了,我把贴的膏药扯下来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还在流血,我又沿着伤口贴了一排创可贴。

在这里,我亲眼目睹了被亲人抛弃的绝望。

一个病友的母亲来看她,探视时间只有20分钟,她在这20分钟的时间里,不断诉说着回家的愿望。

残酷的是,她的母亲没有一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提醒她好好照顾自己,时间到之后,她的母亲绝情地走了。

她哭着说:“以后不要来了!”紧接着开始在地上打滚。

“把绳子拿来!约束起来!”医生厉声命令护士。

听到这句话,她立马变得安静,不哭也不闹,护士拿来了绳子又拿走了。

我看到母亲在玻璃门外看我,我故意背过脸去。

我不想看到她,甚至每周一次的电话,我也不想给她打。不知过了多久,我玩忘记了时间,等我再回过头看玻璃门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这儿了。

后来母亲跟我说,我那时已经变得很冷血,不知道亲情是什么感觉了。而去看医生住院的目的,就是把从前那个阳光快乐的女孩儿找回来,知道爱身边的人。

哪怕这个代价很残忍,甚至我会被用绳子捆起来。他们不断摧残着我的精神,我大声反抗:“精神病只是思维方式与别人不一样!”引得其他病友纷纷相望。

我轻笑一声,这个世界是怎么了?难道正常人也要被送进精神病院吗?

况且,不就是用绳子捆起来嘛,这有什么的?

【六】

护士每天的任务就是负责看着我们把药吃下去。

有一天晚上,我打翻了护士手里的药,哭着闹着要回家:“不是说住一个星期吗?这都半个月了,怎么还不让我回家?”

“是你自己说要住江景房的。”入院的时候那个女医生来了,我极少看到她的,因为她不是我的主治医师。

“我不管,我要回家!”说罢,我故意从椅子上跌落,满地打滚。

满地打滚的代价就是所有医生护士冲进来,把我按在地上,我咬住一个护士的小臂,咬得死死的,嘴里已经有了血腥味。

他们把我抬到床上,用绳子捆住我的双腿和双脚。第一次捆的时候被我挣开了,我一边挣开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妈的就这点力度,还想束缚住我?”

空荡的病房里,医护人员都已经离开,两个护士折返回来,又捆了第二遍。

这一次,我一夜没有挣脱。

我哭了一夜,筋疲力竭。

探视的日子里母亲来看我,我可怜兮兮地跟母亲哭诉:“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想回家。”紧接着说起前两天被绳子捆起来的经历。

母亲始终没有心软:“你好好吃药,乖乖听医生的话,病好了就能出院了。”

母亲给我带来了一盒菠萝蜜,我三口两口就吃完了,目的就是怕母亲走后别的病人来跟我抢吃的,到时没人阻拦。

母亲不止一次地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没有人情味,也许被绳子捆一捆,就能让人清醒一点。

母亲说,绳子就是羁绊。

可是她不知道,这个代价有多么大。

【七】

出院后,母亲不让我做这做那,不让我出远门。

就连我骑着小小的电动自行车,她都要干涉我:“走路安全一些,我不想失去你第二次,我想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说:“那不可能,我迟早要离开你,学会独立生活。”

“那也别走太远。”

“妈,你还要幼稚到什么时候?你怎么不找个绳子把我捆起来?”我有些不耐烦。有时候我半夜起来码字,母亲也会嚷嚷着:“就你这个身体还熬夜!”

于是替我关了灯,我只能借用发光的键盘偷偷写。偶尔瞥到手臂上的伤疤,也会被吓到,不想再生一次病,不想再踏进精神病院,也不想再被绳子束缚。

“你要是不在我身边也行,要经常给我打电话,以后嫁人不要嫁太远!”母亲不再小心翼翼,也不再是哀求的语气,而是一种命令。

“你想多了,我以后得为我们的小家出去奋斗!”我一边说着一边戴上头盔,骑着我的小电动车出门了。

“那要常回来看看我。”这一次,母亲不再想着把我拴在身边。我知道绳子没法困住我,但它一直在那儿。我可以挣脱思想的缰绳,却始终无法挣脱我与母亲之间的羁绊。

宽阔的林荫道里,我骑着电动车颤颤巍巍地出发了。路很宽,车不多,未来很远,一路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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