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三

真实世界

（一）

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没有虚幻的概念和存在。仿佛有了生命般，光和影变换不断的证明这个世界的立体和维度。脚底触着略湿黏的泥土让心底踏实。空气是足够多的，永远吸不尽。

天幕像个蓝色的气泡罩下来，粘上些白色细密的泡沫。像幅简单纯粹的两色画。建筑的棱线变得明晰。草木在风中如泡沫般柔软。在这两种沉默的事物的空隙，阳光朝公路上恣意洒下来，形成大片发亮的光面。大车小车像光点般在光面上飞速移动。各种车身拉起数条视线的角度，转瞬即逝，轮底遗留一片安然飘散的沙粒。公路在两端缩成了点，像绝对对称的流动镜像。世界在动静结合中组成了脱离虚幻的真实景象。

站台顶棚截断了光线的干扰，投下的黑影足够覆裹住稔的身子。小而纤细的身形，在影子的容量里似乎还有余地。后面的树影在晃动，唯有这块仿佛死去的长长残影给她提供了隐蔽之所。稔也跟着沉默，享受这份沉默的温柔。

站台的人不多。足够对得起天气残忍的对待。车来了，人上去。却没有人下来。不知这站台的性格是不是在无数的没有结果的期待中归于沉默。送走人。迎着人。等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既无人相陪，又无人擦肩而过。然后死命的接受了每天这样固定着过去。

“我们都是孤独的影子，谁会来可怜我们呢。”她对着它的影子心里默念。在风摇曳光影的景象里，两人的影子合二为一。

（二）

稔坐在靠窗的位置。光线在车子行进中不断变换。近处的草木撕成线条往后飞梭。远处的建筑与天空静止不动，等响起下一个到站的铃声，转眼去看时，原本视线角度搜索的地方变成了新的陌生的景象。

不知道该下哪个站。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稔只是沉默着。一动不动不曾改换姿势。像被下了咒语的影子孤独深沉的凝视着外面不断更换的立体世界。

最终，她还是离开了站台。她知道，它已经死了。幻想的孤独终究只是虚假的臆想，到最后仍会随着现实的无情攻击而瓦解。现实会死。虚假会死。幻想会死。稔也恨不得马上死掉。这样就不会痛苦，也陷入自身多余的陷进里。仅仅只是死而已，就像云丝从天际消失那样简单。

忽然手机震动。稔浑身颤了一下，像一块冰滑溜到身上莫名。紧张与恐惧同时作乱，绷直了身体的弦，小心翼翼地，像护着宝物一样掏出手机。犹豫好久，才哆嗦着点开熄灭的屏幕。

榈发来的短信。稔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短信的内容。

“生日快乐！我昨晚整理表格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没想到今天就是你的生日，不知道迟了没，很抱歉”。落尾写着“你的同事   榈”，外加一个清爽的笑脸。很温柔的话。明明彼此并不熟悉。连话也没说过几句。一直都只是两条平行线的从不相遇的两点。然而今天，第一次从未有过的意义开始闪了光，存在终于从幻象的模糊中走入了真实。稔的内心因为一条短信而变得欣喜起来。

外面的天光在西边天际慢慢沉下，街边的商铺与路灯的霓虹早早亮了起来。

车上再次响起了提醒到站的声音。

稔下了车。不再有毫无目的的茫然。望着这个早已陌生却又开始有些熟悉的城市。稔第一次涌起了想要了解这里的人、这里的树、这里的空气的冲动。她想知道这里的空气是否如她梦中的那么柔软，想知道这里的草木是否像童年的故乡希望散着清甜的香味，想知道这里的人是否露出跟她一样的笑脸。

第一次。她喜欢上真实。

2027

说不清什么感觉。就像从空中摔下来，无法挪动的肉体在巨大痛苦中慢慢逼近死亡。

世界仿佛是冷的。天光不再散发温度。草木失去了柔软，显出冷硬疏离的棱角。心怀希望便对这个世界满腹期待，期待破灭便显露现实与人心的残忍。这时的世界露出了平时隐藏极深的一张嘲讽扭曲的丑脸。

明明心灵多美好，偏偏现实却暴躁。再美丽而善良的心灵一旦碰上现实，便只有受虐践踏的结果。人心果然是邪恶的，善于摧毁美好的事物。

死亡世界

“风来了，落叶掉在地上，闭上了眼。”

仍然隔着一段距离。我把眼睛凝住不动，像电影镜头般将整个过程缓慢地在记忆的部分重新播放。

我不自觉的涌起了悲伤。什么时候死亡也变得这么不起眼了呢？！就像多余的一粒沙，一滴水，即使被抛进幽深冷漠的黑色太空，也丝毫对地球构不成影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目光，对他们来说就如同可有可无的存在。掉了这一片，还有一大片嘛，谁在乎呢。

又有一大片的死亡。绿的，黄的，红的，在橘色光线不断变换角度的照射下，像彩色的蝴蝶在短暂的坠落里挣扎着舞动最后的翅膀。一秒接着一秒，不断地坠落，无谓的挣扎，无法停止的死亡之舞。眼前的景象似乎活了过来，像一张无法停止哭泣的脸，眼泪正从深深的眸子中溢出来，凝成了混合着眼底与天光的色彩的珠子坠落在地。 时间仿佛过得好慢，像流动的沙粒。

光线渐渐变得平缓，景象的影子不断拉长，一切都呈现着怪异的不对称画面。一边是现实的固定的存在，另一面是虚幻而不可触摸的诡谲的投影面，在暗淡而奇异的色彩的天光下，光产生了影，影交缠着光，像显露着原始而自然的生命与死亡的连接。

在最后的飞舞的光线里，路边的草尖闪着亮丽的金色。有些尺寸不一的脚印里，草根断裂的部分发出了新鲜的绿色，在风的摇曳中象征着某种新的永不消失的符号。

“风来了，新叶苏醒过来，开始歌唱。”

仍然隔着一段距离，我凝住眼睛不动，景象开始盛放梦中的色彩。界线不再冷酷的表露规则的残忍，悲伤的情绪逐渐化解，终于有了一丝对未来莫名激动的期待。我望望碎金色的草叶，再望望散着余光的天际，像是感受到了某个神灵的私语。我闭上了眼。

“最终生命会死，但死亡亦会诞出新生。”

黑白世界

（一）

仿佛坟墓般的寂静。像要压得一只蚊子都无法呼吸。

连着关了两道落地窗，外部的聒噪才杳然消失于黑夜。把灯按掉，白色的夜光扫进来，在墙上拼成棱角柔和的树叶剪影，光线自由的反射，在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弧形空间。

像虚幻中诞生的景象。黑色与白色。相互交融又界限分明。没有其余的扰乱与交杂。没有床。没有桌子、椅子。没有电脑。没有乱堆的书。甚至没有蚊子的叫声。没有了香味与臭味。没有夜色花的味道，没有沾水的草泥的气息。所有林林总总都隐没在黑影里。而白色的组合，只有刷了白漆的墙面冷漠的反射白色光线而已。仿佛世界在此刻终于变得简单。简单到像一张黑白画纸。没有情绪起伏的色彩，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永恒的安宁。

应该还有人像幽灵游荡在外面吧。夜城就像无限的欲望，魅惑着勾引着他们。一点点，一群群的消耗。究竟消了什么，埃也不知道。也许是单向消失的时间。也许是灵魂的斑斓色彩。也许仅仅是埃本该想到的某些东西。远处的工地应该还在热火朝夜的干吧。即便万籁归寂。文明的建设仍不停歇，像在抢着时间，便能避免落下推延落后的传言。

外面的世界是复杂的，像书一样立体，色杂多变。这个世界不懂得黑夜，就像普通人不理解思想者。文明的霓虹无法照尽黑夜，星辰在沉默中却散发永恒之光。黑色，白色。黑夜，星辰。复杂吗？一点都不。一切只有两种的终极。

懂黑夜的灵魂是孤独的，却也是无畏的。不会过度纠缠孤独的情绪，那反会被恐惧勒了脖子。

（二）

放在一侧的手机兀自震动，应该前男友挽回的短信。艾并未理会。手机向下叩着，只发出微弱的嘟嘟声，连蚊子叫也比不上。眼前一如的黑白景象。今天以前的男友，从明天起，便再无瓜葛。

“因为你不懂我”是艾提出分手的最重要的理由，也是唯一的理由。那个人会讨好自己，会用所有平常想得到的方式来满足自己。但其实一切都是他的自我满足。因为她想要的不是他想给的。他们是直线上的两点，以后也只会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艾喜欢黑夜。夜的静。黑的纯粹。与白色相反的纯净颜色。与黑夜比着沉默的星光。还有从中的心安。孤独就像路上的洞，蹬一脚就过了。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某个点，会有某个人，某颗心在徘徊，在张望，在期待，那时候，一切都懂得。

睡前听雨

睡前，听到了外面的下雨声。夏季的雨，总来得这样突然。

越来越密集。树叶，地面，爆出无数微小的炸音。虽然雨声很大，但总能让人莫名的安静。就像小时候看鬼片，半夜被噩梦惊醒，听到外面在下雨，心情便渐渐平静，仿佛一切鬼怪之声皆已消弭。后半夜便在雨声的陪伴中睡得安稳。

不停止的城市霓虹，似乎想为夜晚增添迷人的色彩，但却消散了这份安静空间的神秘。我固执的想象中，抹去了这股自作多情的存在。夜晚是黑色的，即便看不到星空，却也能听到奇妙的雨音。

水是柔软的，所以雨也是柔软的。在这份柔软的包裹中，我的心也开始变得柔软，不再感觉焦躁，没有各种纠缠复杂的糟糕念头。溶解了不知名的悲伤，散掉了莫须有的痛苦。尽管以后仍有各种不该有的糟心情绪，雨仍像上帝宽恕的眼泪那样，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洗掉渺小灵魂的脏污。

在渐渐变小的雨声中，我想象着。

明日的天空想必很蓝。有丝绸般的云。有软热的光线。有远方白色建筑的清晰冷硬的棱线。有绿色泡沫般的树叶。有草叶的香味。有开心的笑脸和问候。有平静与美好的黑白光影。有我，有你，还有拉长的融合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