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夜】番外：湘河战役

“这场战役开始之前，没有人想到这会成为最惨烈的一战。”

三个月前我还在家乡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开发小型工厂。几年来家族的经济发展也迅速得很，早几年就走出村子的我决定开些工厂来提升家乡人们的生活质量。

然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将这一切都打乱了。

早先几年我跟随族长征战，也曾在一些战役中立下功劳，因此比旁人更先知道族长的死讯。虽然也知道一些族长和长老院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但得知族长真是长老院所害，还是会忍不住大骂出声。

那天是个阴天。我到那儿后，看到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是当年的战友。当年也是战神一样的老人坐在车里，在车窗后不停擦拭着眼睛。墓碑前一个小女孩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手持佩剑的少年，我一眼看出那把剑是族长的信物，看来那就是近日风头正热的少年族长了。

葬礼过后我们这些老兵也都被他集合起来，前些天还坐在轮椅上的他已经站起来了，告诉我们与长老院的战争已无可避免，我们都是族长最信任的人，他的年龄还小，资历也浅，愿与我们兄弟相称，愿听取每一个人的建议。

他和族长很不一样。我还是更习惯叫他余朔，因为按照家族的法令，在就任典礼前，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被称作族长。

最早的几场战役我没有参加，因为战场离家太远，待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就听到余朔屡战屡捷的消息。知道战线蔓延到湘河，到我的家乡附近，我才作为一个普通兵士去军队应征了。

军队向北行军，数十万人向北漫长地行走，我没有想到这个季节北方已经下了这样大的雪。前方的兵士在荒野里扫出一条路来，两岸的雪已垒了半人高，夜晚大家搭起帐篷聚在一起烤火，岸旁的湘河已经结了很厚一层冰。这是湘河的下游了。

行军途中我有见到过几次余朔。他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还有年纪很小的女孩围在篝火旁，神色冷峻。女孩的手戳在摊开的牛皮地图上，而另外那个少年的视线一直向外游离。他似乎无比犹豫。

终于到了楚湘关口，巨大的城楼横亘在我们眼前。我才发现这里已经屯扎了许多军队，看来余朔时一定要拿下这座关口，而我们是最后一支汇聚过来的军队了。我们到这儿只休息了一个晚上，他便下令攻城。我被分派到后期上场，还成了个小小的卫军长。那几个被我管辖的军士都很年轻，我觉得他们只是十几岁，不比余朔大多少。我看得出他们都很紧张，于是给他们讲了讲我过去在战场上的故事，他们立刻就兴奋起来，不再害怕了。我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年轻就要上战场，他们说是父辈让他们来的。他们的父辈或许和我一样吧，我想，曾追随族长至如今版图的边界。

家族的血液注定是属于年轻人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忍不住这样想。那年组长成功夺权，也只有二十岁出头。

后备军上场了。我走在战场上，看到无数尸体躺在身边，并没有什么感觉。身上是统一编配的铁甲、长枪，比当年族长的军队更加有力。岁月的安逸让我已经快把战场忘记，看到身边几个小孩子兴奋的样子，我很不想让他们知道战争的残酷——毕竟他们和我的孩子也差不多年纪。

步兵前进。北风忽起。看这天色，似乎是要下雪了。

雪中出兵，对攻者不利啊。

最终我还是没有抵达前线的战场。前方的人们浴血奋战为我们开路，因为我们的任务是清扫收割。雪开始飘了，从遥远的前线一直到我身边，在这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出战场很远。我站在离余朔很近的地方，透过蒙蒙的雪雾，看到楚湘楼上有人跳下来，直直地立在余朔面前，两人挥舞冰冷的刀剑开始战斗，对方似乎是长老院驻楚湘关守军的将军。

竟然也是个少年。

对方很快败走，而余朔在军队中大杀四方。他似乎有天生神力，感受不到疲倦，直到一支箭从乱军之中射出，他没有察觉，而一个年轻的小战士冲了上去，以拥住他的方式保护他，没有佩甲的领口被洞穿，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袍。那个小战士就是之前我身旁几人之一。

余朔转过身，疯狂地摇晃他，听不到他在呼喊什么。

那个少年将军又出现了，身边有一个佩剑的女孩子，他们和余朔战在一起，女孩站在将军面前替他挡住了刀。将军转身逃走，城楼上吹响了回退的号角，女孩不知说了什么，令余朔神色僵住，久久不动。

长老院的军队撤去了。我回归队伍去打扫战场，被浓郁的血腥味惊到。茫茫白色里，余朔仍然在注视着那个倒下的女孩，半晌蹲下来，将外套蒙在她的身上。风刮得令人心里发毛，雪变得有纸片大，压城而来。

而血液汇集在一起，顺着石块的缝隙流淌到不远处的湘河里去。

族长当年做的最成功的的，也就是不让普通军士感受到整个战争的残酷。

雪仍在下。军士们已经进驻了城市，我跟在他们中，身边的人都负了伤。我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战场，城门洞开，我站在锈迹斑斑的吊桥上，对面一片荒芜，只看到那些死去人们的灵魂仍在无际的苍白天空下盘旋回荡。在长老院的军队中，也有许多数年不近战场的人吧、

如今的我赋闲在家，因为前段时间银白飞行器的风波，无数战士收盔解袍弃官回家，我也跟着回来了，倒不是因为这点事儿就失去了对余朔的信心，只是年纪大了，想居身安稳。归来的路中我又去了一次湘河，将身上的酒全部洒在河里。

成千上万的人们啊——这风雪里有人在听你们的声音——

道途漫长，愿你们能回家去。

战场果然是磨练一个人最好的地方，而之后，那些人还会做出哪些事，都与我无关了，听说这些会作为史书的参考，我也尽量保持措辞的客观，但未免还是有所不公。若说有什么一定要记录的话——

这个世界是属于年轻人们的，因为优秀的人总是年纪轻轻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