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桥边无梦
木桥边无梦
木桥边只是一块土地的名称。在我们那里,每一块土地,不管面积大小和产出优寡,都会有一个名字,比如以前产过五斗的叫坝子五斗,还有诸如李家坝等等。木桥边,据说是因为以前这块田的旁边有过一座木桥而得名。
自从八十年代承包到户到现在,它就一直是我家的地。它承载着我们一家六口的口粮,有时候,连学费都指望着它,从小我们叫它,就像叫我们家狗的名字一样频繁熟络。春耕秋收,年复一年,里面还是我们小时候溅起的泥巴水花。
木桥边地势低洼,旁边就是河,每年春夏之交,雨季来临,河里开始涨水,总能轻而易举将木桥边淹掉,即使是幼苗,经这么一淹也会对后期的成长及收成有影响。七月流火的季节,只要持续下几天雨,就会引发山洪水,那时候木桥边里的稻子即将成熟,像初长成的姑娘一样微微垂着头,这个时候被淹,将直接造成减产,甚至颗粒无收。父辈们最怕的就是绵绵细雨,多下一天眉头就皱紧一层,靠天靠地的他们总希望风调雨顺。
后来,我们都出门了,每到春种秋收的日子,总要打一个电话回去,就如同父母生日或是重大节日一样,因为我们觉得那几天,是最辛苦的日子,但父母从不觉得。有时候甚至天真的想,每月寄点生活费回去,解决他们的吃和用,不就可以不用种田了吗?这种想法在父辈们生活理想和逻辑里显得太理想太不实用了,他们总是能做的时候就一定不闲着,并且想得很远,想到他们以后不能动了的老年,想到他们的下辈,或是下下辈。父亲用心的侍弄木桥边那几亩地,并且想着以后也许弟弟也避免不了接过他手里的锄头。
弟弟07年高中毕业就应征入伍了。小时候的他对农耕很有兴趣,曾经我们为了赢父亲奖励的一块钱在木桥边里比赛插秧;还没有耕田机高的时候,他就坐在上面握着方向盘,父亲在旁边帮他把扶和操控,老远和我们招手叫唤,以示显摆。义务兵两年役期将满的时候,弟弟本想回来,觉得部队生活太艰苦枯燥,并且不如常人眼中那么正统单纯,但父母并不想,他们问他回来是不是准备回到木桥边种田,弟弟沉默了。几个月后弟弟转成了志愿兵,这似乎也给了父母一个答复,一个他们较为满意和放心的答复,仿佛已经看到了弟弟光明前景的眉目。弟弟征询我的意见时,我多么想说,你就照自已心里想的方向走吧,只要自已计划好并且不后悔就行。可是我觉得我不能让他那样左右为难,我也照着父母的意思说了,毕竟不知道什么才是更好的出路。
弟弟留下了。父母无非是不想他再回到木桥边,他们想他当初选择入伍,就应该从这个地方去寻找一个出口,一个背向农村的出口,一个远离黄土烈日和汗水的出口,一个远离节气洪涝的出口,他们从背后看着,哪怕只有太阳下的背影,也会让他们觉得光芒万丈。可是,他们毕竟脱不了农家的根的概念,他们还是希望他回来,不然建了那么一栋房子是为了谁,山上的松柏又为谁栽呢,或者家里添置的整套整套的农具,到时谁来继承呢?以及小至扁担,凳子都刻着弟弟的名字,一笔一划都像是仰仗着未来主人而显得趾高气扬。可是回来就意味着,他又回到了他的出发点。他们始终为这个矛盾着。能够在家门口轻松谋生,又不用作田弄土,这可能是父亲最简单的愿望吧。
木桥边因为经常遭受水涝,所以土壤肥沃,遇上没有受灾的年份,收成还是相当可观的。父亲总是说以后做不动了,谁来种田,但是木桥边现在已经无法承载父亲的希望、弟弟的将来,它已经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但是我们都不希望看到它有一天杂草丛生,一片荒芜,他该怎样作为根与梦延续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