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一)
上世纪80年代初,南方,孟夏的滨海小城,安静而美好。
周五下午刚到四点半,苏爸苏妈的眼睛就频频越过院子看向门口。
“爸,妈!我回来了!”
大门尚未推开,已传来女儿清脆悦耳的声音。
老两口顿时眉开眼笑,同时起身迎接。
苏漠嫣推着红色的自行车走了进来。一身白色连衣裙,一头及腰乌黑长发,白净透亮的脸上一双瑞凤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苏爸接过女儿手中的车,推到墙边。苏妈一手提着书包一手牵着女儿:
“小嫣,饿了吧?爸爸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凤爪,你先吃着,我再炒一个菜,咱们就可以开饭了!”
“爸,妈!我周一要去吕陵实习!”苏漠嫣没有接妈妈的话,而是大声宣布着刚刚在学校得到的通知。
“吕陵?”苏爸苏妈同时问到道:“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怎么知道啊?!”苏漠嫣直奔色泽诱人的凤爪而去。
苏爸苏妈面面相觑,两个人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当年老两口四十多岁才生下苏漠嫣,又是早产,所以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一年倒有半年时间住在医院里。
平时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千娇百宠,小心翼翼,一刻也没让女儿离开过身边。
及至上学,病休在家的日子也远远多于上学的日子。苏爸苏妈对漠嫣的学习成绩也不做要求,只求身体健健康康,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女儿养大。
后来苏漠嫣考上了本市的中专学校,因离家较近,也不住校,每日走读。
三年走读生活,苏漠嫣的身体却慢慢好起来,像一棵小树终于得到了阳光雨露的滋润,一个劲地抽枝发芽,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如今马上面临毕业,工作单位也已签约,且再有十天,漠嫣也将迎来她十八周岁生日。
苏爸苏妈早就商量好了,要好好操办几桌酒席,把亲朋好友和漠嫣亲近的同学都叫来,一起祝贺祝贺,这怎么也算双喜临门啊。
现在突然要从山川秀美的江南到贫穷闭塞的北方地区去实习,这长途迢迢的,女儿又从没出过远门,如何让人放心呢?
这一顿饭,苏漠嫣沉浸在即将远行的兴奋中,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滔滔不绝着在学校一周的见闻。老两口却味同嚼蜡,食不知味,也无心约束女儿遵守食不言的规定。
得知实习时间是两个月时,苏爸在心里已打定了主意,要尽快去学校找校领导,争取把女儿留下,绝不能让女儿到那贫困闭塞之地。
吃过晚饭,苏爸找借口出门,直奔漠嫣学校而去。
见到学校教导主任,苏爸把漠嫣的身体情况详细说了说,希望学校能否照顾一下,让孩子不去实习。
主任说这次外出实习其实是签约单位提供的机会,如果不去,那就意味着要重新找工作单位。这家单位实力不俗,在同行业出类拔萃,如果放弃,有点可惜。当然,学校也不会强制孩子外出实习。他也委婉劝苏爸回家和孩子好好商量,慎重考虑。
苏爸闷闷不乐回到家,漠嫣已经睡了。和苏妈两人反复讨论,终觉得放弃现单位太可惜,可又实在不放心孩子单独外出。最后苏妈说:
”不如我们跟着一起去吧,这样既能照顾漠嫣,也不用再重新找工作。”苏爸频频点头。
第二天一早,苏爸就电话学校主任,询问家长可不可以陪同孩子一起去吕梁。主任断然拒绝,一是怕其他家长攀比,二是那里是战备单位,地处深山,周边没有住宿条件。并直接劝苏爸重新给漠嫣找接收单位吧。
苏爸一听是战备单位,深山老林,立即决定放弃这份工作了。可看到漠嫣正兴高采烈地收拾行李,又不忍心打击她的情绪。
拖来拖去,一直拖到晚上,苏爸苏妈才和漠嫣表示,不想让她外出实习,要给她重新找工作。
苏漠嫣一听就急了,坚决不同意。老两口苦口婆心地劝,漠嫣忍不住哭了起来:
“从小到大,你们不准我做这个,不准我干那个,你们就是霸权主义!现在我都十八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你们还要把我当三岁娃娃照顾吗?你们能照顾我一辈子吗?这次我就要去,谁也别想阻止我!”
见漠嫣又哭又闹,苏妈禁不住也跟着流泪,苏爸神色黯然,低头不语。
“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们的爱就像一张网,用这网捆了我这么多年。我的活动范围除了家就是学校,这两点一线的生活我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漠嫣意犹未尽,想继续控诉,可一转头正好看到父亲头上的白发,在灯光照耀下一根根挺立着,越发刺疼了她的眼睛。她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如何不知道父母的心意啊!
很小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自己爸爸妈妈,和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妈妈有所不同,她们的爸爸妈妈都那么年轻漂亮,经常和孩子一起奔跑,追逐,游玩。自己的爸爸妈妈却像年龄很大的爷爷奶奶一样,时刻紧拉着自己的手,不能跑,也不让跳,唯恐跌倒摔跤。
长大后,她渐渐明白了父母因高龄得女,所以对她自然而然的爱惜。可父母越发苍老,也更加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她。她也一直尽量顺从着,配合着。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啊,怎么能这样对爸妈说话呢,他们该多伤心啊!苏漠嫣不禁在心中暗暗责备自己。
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苏妈不时擦擦眼睛,苏爸埋头喝茶。
“好吧!我不去了。爸爸再给我找个新单位吧!”苏漠嫣在心里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走到苏妈面前伸手搂住她,一边对苏爸轻轻说道。
苏爸苏妈同时抬头看向漠嫣,漠嫣笑了笑:“好啦,不去了不去了,我去睡觉啦!”
回到卧室,苏漠嫣将自己像一根木头一样扔到床上,忍不住泪水又流了下来。
天知道她多么盼望这次外出,多么想离开父母近乎病态的保护,多么想像同学们一样,自由自在地外出,旅游。而她,哪怕出门十分钟,都要事无巨细提前向父母报备,接受父母反复盘问。
可是,她也知道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虽然年轻,可父母已垂垂老矣,对她也越来越依赖,她无力甚至也不能挣脱这千丝万缕的爱。
苏漠嫣一动不动地躺着,最终,迷迷糊糊睡着了……
(二)
“小嫣,小嫣!醒醒啦,该起床啦!”
朦朦胧胧中,漠嫣听到苏妈叫她起床的声音。
“起这么早干吗?困,我要再睡一会儿。”漠嫣把头拱进枕头下面,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不早了,快起啊,再不起就赶不上车了!”
“车?什么车啊?”
“火车啊,你今天不是去吕陵实习吗?”
“吕陵?你们同意我去了?”漠嫣一下坐了起来,又惊又喜,人顿时清醒了。
“同意啊,怎么不同意啊!别磨蹭了,再磨蹭真要迟到了!”苏妈一脸迷惑地说着。
“耶!”漠嫣一跃而起,心情顿时灿烂起来。
洗漱,吃饭,归拢行李,直奔火车站。
苏爸苏妈围着带队老师说着拜托感谢的话,漠嫣则立即融入同学的队伍里,兴奋地交谈着。
不一会儿,漠嫣随着一行二十多人浩浩荡荡进站了。她满心欢喜,连跑带走,根本没有回头看看满脸担忧的苏爸苏妈。
由于是始发站,大家都坐在一个车厢里。漠嫣和她小组的徐璐、田辰、凌浩坐在一起,凌浩是班长,大家一般都叫他凌班。大家拿出从家里带的水果零食,互通有无,彼此分享,吃吃喝喝,谈笑风生,整个车厢里都是欢声笑语。
第一次离开爸爸妈妈的远行,漠嫣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鸟儿飞入到碧蓝的天空中,一切都这么新奇美好,连空气都是自由那香甜的味道。
傍晚时分,终点站洛津到了,大家要从洛津转车,然后再转车,才能到达吕陵。洛津是南北交通枢纽,是以候车的旅客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由于是过路车,带队老师为每位女同学指定了一名男同学结对帮助,防止走散或挤不上火车。等到上火车的时候,苏漠嫣还是被疯狂挤车的人群吓坏了。
和漠嫣结对的田辰,两手提着他们俩的行李箱,只能用肩膀推着漠嫣往车上挤。拥挤的人群中,两个人还是挤散了。田辰身不由己地被人流推着上了车,他只能高声喊着漠嫣的名字,让她跟上。
惊慌不已的漠嫣早已被挤出人群,正呆立在人群外手足无措。列车员看了看她,对漠嫣说:
“这个车厢你是挤不上去了,要想上车,你赶快往前跑,跑到人少点的车厢,也许还能挤上车。”
漠嫣正在茫然中,她的行李已经上了车,如果孤身一人被留在车站该是多么无助。听列车员这么一说,漠嫣转头就跑,顺着长长的火车,跑过一个又一个在车门前拥挤推搡的人群。
在经过一个车门时,被一个列车员一把拦住,他说要开车了,就从这里上车吧。列车员努力把漠嫣推上车,关上车门,火车在夜色中缓缓启动了。
漠嫣前面全是人,她的背紧紧贴着车门,没有丝毫活动空间。刚挤上车的惊喜还没有涌上心头,新的惊慌再次笼罩下来:她居然没有记住到哪里换乘,换言之,她不知道从哪里下车。
这个习惯了被照顾和呵护的姑娘,一路上只顾开心快乐,觉得反正随大家一起走就好,根本不曾留意具体换乘车站的名字。
泪水盈满了眼眶,火车这么挤,寸步难行,根本无法去找火车上的老师同学们。下错站怎么办,坐过站怎么办,她心中已想象了无数个流落他乡凄惨悲凉的故事,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泪水成串成串地滑下脸颊。
她不禁想起了父母,平常这个时候,正是一家三口晚餐的时间。想起母亲做的可口饭菜,父亲慈祥的微笑,想起了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爱,泪水更加汹涌而来。要是他们现在就在她身边多好啊,所有的困难仿佛都会迎刃而解。
而如今,再无人悉心照顾,只有她一个人,又累又饿,连一杯水也没有,在陌生的人群中形单影只,独自面对困境和恐惧。
苏漠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的她已经明白,无论是父母还是哭泣都帮不了她,一切只有依靠自己才能解决当下的困难。
突然,漠嫣想到,如果到站了,自己的同学和老师们一定会下车的啊,她可以每站都下车去看看,一定能遇到同学们的。想到这儿,漠嫣心里略略安稳,随着列车的摇晃艰难调整了一下僵硬的姿势,让自己尽量舒服一些。
这一夜,每到一站,紧张而疲惫的漠嫣就下车,顺着火车向后跑,看看有没有下车的同学。如果没有看到,她就赶紧再跑回原来的车厢,继续贴靠在车门上,像一个蓄势待发的士兵,等待下一次停车。
忍着饥渴和困倦,夜晚就在这一站又一站的停靠中被远远甩离,天色微明的时候,漠嫣在站台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同学,又一个,再一个,随着越来越多同学的出现,漠嫣来不及擦拭涌出的泪水,急切地奔向他们。
“苏漠嫣!是苏漠嫣!”
大家都惊喜地叫了起来。老师又气又急地说:“我还以为你没挤上车呢,这一晚上,把我担心的啊!一直批评田辰。没掉队就好,没掉队就好!我正想下了火车给学校和你父母联系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我在前面车厢呢,一直没找到你们。不关田辰的事,是我自己乱跑。”
这时田辰也挤了过来,有点羞愧地说:“漠嫣,你没事吧,真对不起!”
“没事啊,说什么呢!是我害你挨批评了!我也给你道歉啊!”漠嫣接过田辰手里自己的行李箱,一夜无眠的漠嫣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再次出站又进站上车,摇晃了一天,目的地吕陵终于到了。吕梁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县城,只有一条主街道,街道两边只有几栋二、三层的楼房。而实习工厂还在离县城三十多公里外的深山之中。
大家坐上来接站的大巴,继续在风景迥异的北方大地上颠簸着。山环水绕,薄暮四合,大巴车终于驶进实习单位。一下车,大家顿时愣住了。
这个隐在大山深处的工厂在暮色中模糊不清,高低错落的厂房里有星星点点灯光透出,工厂后面黑色的高高的山峰带着难以言说的陡峭和气势,俯视着初来乍到的学生们……
漠嫣抬头屏息凝视,只见山影狰狞,绵延起伏,横无边际,令人心生敬畏。她不禁想起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句,又立即摇摇头,仿佛想将这个想法立即从脑海里甩出去。
在食堂晚餐时,接待的工作人员就专门介绍了工厂后面的山,不是一座简单的山,而是一条长约三百公里宽约五十余公里的山系,峰峦叠嶂,险峻磅礴,生活着大量的野生动物。
并一再强调请大家不要私自爬山,山高谷深,地形复杂,野兽出没,非常危险。就是当地人进山,也经常迷失在深山老林中。几乎每个月,厂里都会派人协助当地村民进山搜救失踪人员。
两天一夜的行程大家都已疲惫不堪,很多人根本不曾留意工作人员的交代,只想回到安排好的宿舍休息。
当苏漠嫣躺在床上时,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想起千里之外的父母,就已沉入了梦乡之中。可就是在梦里,似乎依旧有“况且况且”的声音在耳边有节奏地回响着。
(三)
第二天,实习工作正式拉开了帷幕。熟悉厂区,分配实习班组,安排轮值,虽然忙得不亦乐乎,可苏漠嫣最感兴趣的,依然是工厂背靠的大山。
它叫寒酥山,是整条山系的主峰,海拔3000米以上,在白天和夜晚仿佛有着截然不同的面目和使命。阳光下的寒酥山奇峰霞举,孤峰标出,翠柏萌顶,山花烂漫,恰如高耸的巨人,拱卫着工厂。
这个工厂属于战备工厂,为了隐蔽,绝大部分厂区依山而建,地势崎岖,道路迂回,虽然说不上山重水复,但两步不见人,三步不闻声,整个厂区确实是迷宫一般的存在。
见惯了南方山川的秀美,乍见北方群山巍峨,悬崖峭壁,苏漠嫣感受到大自然神工鬼斧创造出令人惊叹的奇迹,也感受到大自然无所畏惧的积极向上的伟大力量。
在寒酥山的俯视下,苏漠嫣艰难地开启了集体生活。洗衣服,刷鞋,洗床单,经常不是加多了洗衣粉就是没有淘洗干净,可她依旧笨拙而倔强地继续着。在食堂,度过了几天因害怕拥挤只能等到最后打一点残汤剩饭的苦涩后,她也勇敢地高举着饭盒投身到打饭大军的洪流之中。
当然,深夜独自一人上班时,看着黝黑狰狞的山影,听着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她也会害怕到浑身发抖。在凌晨时分因迷路而找不到宿舍时,也会无助而惊恐地流泪哭泣。
还有和工作人员因当听不懂当地方言而沟通不畅,和室友们因生活琐事而产生摩擦,以及难以适应的北方饭菜,对远方父母的思念,种种切切,依然困扰着她。
可看到同学们为她端来一盆带着汤水的“生日蛋糕”,听着“生日蛋糕”背后的故事,苏漠嫣依然觉得,这是她度过的十八年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为了给她买生日蛋糕,凌浩和田辰专门去了三十公里外的县城,从街头找到街尾,整个县城也没有卖生日蛋糕的,空手而归。徐璐只好找到食堂师傅,让他帮忙做个蛋糕。可那个师傅根本没听明白徐璐的语言吧,最后做了一盆汤,汤中浮沉着几块鸡蛋饼。
别具一格的“生日蛋糕”,让漠嫣的十八岁有了不同的人生况味,也让漠嫣的集体生活愈加顺畅自如。
就在漠嫣以为可以顺利结束实习生活时,殊不知还有更大的困难和考验,在等待着她。
初夏的寒酥山,青翠欲滴,飞瀑流泉,山花烂漫,大家日日与它“两看相不厌”,早就跃跃欲试,想攀峰登顶,欣赏北国壮美风光。
可囿于禁止登山的规定,只能望而兴叹。终于在一个休息日,镇日无聊,大家早饭后约着一起去山脚下散散步,不走远,也不算违反规定。
大家一拍即合,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出发了。苏漠嫣人菜瘾大,也兴高采烈地跟着去了。
沿溪而行,打打闹闹,年轻的脚步风起云涌,大家不知不觉已入深山。泉水叮咚,鸟鸣婉转,茂林修竹,漫山遍野的新绿,清亮、蓬勃,像美丽的少女,让人陶醉其中,早已把禁令抛之脑后。
在山梁垭口处,大家有了分歧,有人建议沿山谷而行,有人建议顺山梁而上,最终分成两个各六七人的队伍。徐璐和田辰跟一队走山谷,漠嫣随着凌浩跟另一队走山梁。
刚分开时,大家还互相呼喊呼应,走着走着,就再也听不到对方的回音了。山梁上一脚宽的山径也越来越窄,越来越陡,最后直接消失在一座山头的陡壁之下。
大家以为这就是山顶了,都兴奋起来,你拉我推,终于越过峭壁攀上了山顶,才知这不过是一个小小山丘。后面全是山,而且一山比一山更高。
尽管失望,可是想要原路返回也是不可能了。虽然短短一段陡壁,上来就不容易,想下去更是难上加难。大家无奈,只得继续向上走,再寻找合适的路线下山。
自此陷入了一个怪圈,每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一座山头时,四周依然是大大小小的山,林深草密,流云飞瀑,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依然只能继续向上走。
当又被阻在一面峭壁下时,大家都已精疲力尽,再无力攀爬。这时,凌浩看到草丛中居然有一坨牛粪,气愤地说:
“四条腿的牛都能爬上来,我们两条腿的人还不如四条腿的牛吗?!我先上!”
他抓着崖上的草木,双脚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牢固的落脚点,终于爬了上去。然后下面的男生托起女生,凌浩在上面往上拉,就这样把女生一个一个拉了上去。
就在准备将苏漠嫣送上去时,突然有粗重的“哼哼”声传来。凌浩向下仔细一看,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一头健壮的野猪正在向他们的方向走来。他立即喊道:“快跑!快跑!有野猪!”
漠嫣大脑一片空白,和还剩下的两个人都直愣楞地抬头看着凌浩。
“跑啊!还愣着干什么!刚才那个不是牛粪,一定都野猪粪!往这个方向跑!”他一边喊一边指示着方向。
男生反应毕竟快,他们抬腿就跑。漠嫣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一个男生跑回来拉她,她才机械地跟着跑起来。
草叶刺破了脚踝,树枝划伤了脸颊,苏漠嫣无知无觉,依旧不停地跑着。直到精疲力竭停下时,才发现,深山寂寂,群峰竦峙,鸟兽无踪,空无一人。
她,和同学们跑散了。
仿佛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恐惧之下,她大声呼喊着同学们的名字,泪水纷涌。
风无情地带走了她的声音,却没给她一丝回馈。直喊到嗓子沙哑,再也发不出声音,苏漠嫣才绝望地停止了呼喊。
此时已过晌午,她饥渴交加,精疲力竭,躺在一块巨石上,默默流泪。
可最近一段时间的经验告诉她,哭泣是没有用的,她依然只有依靠自己的勇气和智慧才能脱离目前的困境,找到同学们。
苏漠嫣略略恢复了一点体力,打算找点吃的。看着遍地叫不上名字的野草,突然想起山中杏树很多,都挂着拇指大小的青杏,虽然酸涩,毕竟无毒,可以放心食用。
她起身寻找低矮的杏树,摘了许多青杏,几乎整个囫囵吞了下去。慢慢有了力气,漠嫣努力辨认来时的方向,可是举目四望,只见群山高耸,山川相连,层峦叠嶂,不能穷尽,不禁又泫然落泪。
为了保存体力,她不在高声呼喊,却随时仔细倾听远方的声音。她相信,同学们一定也在寻找呼唤着她。
找到不来时的方向,漠嫣只能在山间漫游,饿了吃山杏,渴了喝泉水,爬坡涉溪,迈过坑洼不平的石阶,也走过落满松针的幽幽山径。
太阳西斜,群山缄默,漠嫣心中更加慌乱,只有不停地走着。突然,她看到远处有一个人慢慢走来,顿时惊喜万分,立即向来人跑去。
跑了几步才发现这人不是她同学,而是一个陌生的当地男人,手里拎着一根木棍,不时击打着路边的草丛,并没有发现前方的漠嫣。
漠嫣顿时停下脚步,在这深山密林,万一遇到坏人,她一个女生如何能应对?一念至此,漠嫣立即隐身在树木之后,看着那个男人由远而近,又从她身边慢慢走远。而漠嫣心中也在激烈交战着,如果他是好人,会不会又失去了最后的求救机会?
看着那个行人越走越远,漠嫣几乎就要跑出来时,蓦然想起第一天来到这里接待人员说的话:几乎每个月都要协助当地人进山搜救失踪人员。
那么,他们也一定会上山找她的。苏漠嫣顿时有了信心,她鼓励着自己,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有人来寻找她的,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直到那个男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漠嫣才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继续在山间穿行。
暮色悄无声息降临,暮风携带些许寒意迎面袭来,不知名的山花卖力摇曳着,仿佛摇曳的是漠嫣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漠嫣只能强迫自己冷静,她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注意聆听远方有无声音,依旧不敢停下脚步。峰回路转,她突然发现一处山坳里似乎有一道栅栏门。
有门那就一定有人家啊,苏漠嫣的心顿时狂跳起来,急忙奔山坳而去。山坳在两山之间,延伸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路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是深深的峡谷,年久失修的栅栏门就贴靠在山壁旁。
如果将栅栏门一关,凭借山壁和峡谷的天险,这处山坳就成了难以逾越的堡垒,外人根本难以攻打进去。
苏漠嫣沿小路小心翼翼走进去一看,在沿山壁的一侧排列着几孔窑洞,却没有门窗,墙壁黝黑,空空荡荡。窑洞前已然荒芜的土地里杂草丛生,五颜六色的野花点缀其间。院子中间有一棵杏树,在浓重的暮色里兀自青翠逼人。
原来这是一处已被人遗弃的山寨,漠嫣也无助地立在浓重的暮色里,恐惧、悲伤再次笼罩了她。
山里的夜,瞬间而至,天空无星无月,黑暗中隐约有鸟儿飞过时扑棱翅膀的声音。漠嫣背靠杏树席地而坐,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过夜。虽然空荡荡的窑洞不敢进入,可毕竟是人类生活过的地方,总让人心安一些。
一坐下来,所有的疲惫、饥渴立即袭来,苏漠嫣只觉得浑身都疼,喉咙干涩,胃中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她只能弯腰弓背,双臂紧紧环抱住双腿,额头抵住双膝,无声饮泣。
她甚至不敢再想起爸爸妈妈,不然她一定会崩溃尖叫痛哭。她只能坚定地想着,一定有很多很多人打着火把,正在寻找她。
初夏的山里,晚上依旧寒意料峭,漠嫣冻得浑身发抖,只能一分一秒地忍耐着,坚持着。夜色如一张柔软的网,触目所及皆被笼罩其中,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不似白天那么真实,它们模糊着,虚幻着,隐藏着所有细致之点,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在黑暗里狰狞而笑伺机而动。
还有各种奇怪的声音不时响起,一次次刺激着漠嫣脆弱的神经。漠嫣只能紧闭眼睛,双手捂耳,蜷缩在树下,苦苦等待黎明的到来。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黑夜仿佛已经凝固,就在苏漠嫣已近绝望的时候,一丝晨光悄悄爬上了山巅。山川草木,瞬间清晰可见。
漠嫣看着眼前深深浅浅的绿色,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的草叶上倒悬着一个蝶蛹,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正在努力打开柔软皱缩的翅膀。
漠嫣默默注视着它,她居然不曾知道,这一夜,也有一只小生灵经历了脱胎换骨的痛苦,经历了痛彻心扉地挣扎。
蝴蝶依旧在振翅,一次,两次,三次……
当蝴蝶终于将翅膀完全伸展打开时,阳光也突然从山巅树隙透射过来,正照耀在蝶翼上,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漠嫣顿时泪目,她心中也陡然升起了万丈光芒,正要起身迎接这崭新的一天时,突然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苏漠嫣!”
“苏漠嫣!”
透过汹涌而至的喜悦的泪水,她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向她跑来,那呼唤的声音那么亲切,那么好听,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啊!
“我们找到你了,苏漠嫣!苏漠嫣!”……
(四)
“小嫣,小嫣!醒醒啊,醒醒!”
苏漠嫣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苏妈紧张的脸。她猛然坐起四下打量,没有山,没有树,没有蝴蝶,也没有奔跑的身影。
原来是一场梦啊!她又颓然地躺到床上。
“做恶梦了?”苏妈伸手擦去漠嫣脸上的泪水,担忧地询问着。
漠嫣没有回答,转身侧卧,将背影留给了母亲。她想起了那只振翅的蝴蝶,想起它随风起舞的斑斓和绚丽,一个坚定的想法正在慢慢形成。
漠嫣转过身:“妈妈,我还是想去吕梁实习。我已经长大了,已经能照顾自己了,我不能一辈子都生活在你们的庇护之下啊!”
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苏妈说:“我和你爸昨天晚上也商量了一夜,觉得你说得也对,我们毕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所以也决定了,让你出去锻炼锻炼,你早晚都会独自面对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能一直把你拴在身边。”
“真的?!太好了!爸爸妈妈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漠嫣不禁欢呼起来。
“快起床吧!吃过早饭,我们一起收拾行李。穷家富路,出门事事都难啊!你再想想,还需要带什么?”
“我想,我最好先知道去吕梁所有换乘车站的站名。”苏漠嫣狡黠地眨眨眼睛,不禁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