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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年的女人

2024-02-04  本文已影响0人  半镜流年

腊八以后,田野里农事都已经忙完,人们开始筹备着过年。男人们闲下来,笼着手闲逛、散扯、打牌,而女人们却照例没有安逸的时候。

秋天收回家的糯米拎出来,先一步是打年糕。先是磨了糯米、梗米,架到灶上蒸,一蒸要蒸许久,从夏天就开始留的树根,现在在灶膛里慢慢拱火。蒸熟了的米粉,手里蘸水,捏成糕团,常常两只手烫得通红。年糕从机器里挤出长长的一条,大人拿了刀,趁软和不停刀地砍成一截一截,铺开在大竹匾里晾着。热乎乎的年糕是白色的,孩子们伸手拽一截就吃,软软糯糯,三口两口吃完,再拽一截子。冷天里,年糕很快散尽了热气,变硬起来,颜色也是僵硬的灰白。

打完年糕,女人开始忙别的事了,比如杀年猪。每个村子里总有一个屠夫,早就打过招呼,约好的这一日来到家门口,两百斤的猪,也该出栏了。女人心里酸酸的,养了一年了,一天三餐地喂,有时候田里事忙回来迟了,大黑猪在猪圈里昂昂叫,看到女人走来的身影,都要把猪圈给轰倒的架势。即使人没有出现,女人“啊啰啰”一声唤,大黑猪立刻就在猪圈里蹿起来,多少是有感情的。可是乡下人家,养猫是为了捉老鼠,养狗是为了看家,养猪就是为了过年杀。

女人准备了盆,准备了热水,一个人拎着篮子到菜园地去。远远听到猪尖厉的嚎叫,心里念叨着:“猪啊,你本来就是人间一道菜,来世投胎,万不要投到猪圈里了。”嚎叫声歇下来,女人拎着篮子蔬菜回家,看见大黑猪煺了毛,雪白地躺在门板上,闭着眼睛弯起嘴角,像是在笑,地上有血迹,鲜红鲜红。女人闪避着,径直去灶间。杀年猪的日子,是要请帮忙的人吃一顿杀猪汤的。

杀年猪的第二日,是炸圆子。女人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膀子,看得男人眼睛有点发直。女人左右开弓斩猪肉,又是葱又是姜和了一大盆。豆油倒了大半锅,男人坐在灶下烧火,女人站在灶前,油一热,女人就一个接一个搓圆子下锅,肉圆子很大个,跟狮子头一样。孩子们在厨房外跑,闻着油香、肉香流口水,可是不敢进来,都怕女人,一大锅热油,烫了不是小事,女人早就招呼不许进来。男人烧着火,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跟女人说:“我想起去年在大哥家里,吃的那个肉圆子,一个个跟眼子大,还和了豆腐进去,一人几个,嫂子还要数一数,那倒怎么吃?”女人说:“嫂子过日子精细。”男人说:“城里人都是这样,我幸亏没生在城里,那个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了。到时候就要上班,一分钟都不能差,跟坐牢有什么两样?哪里比得上我们乡里,早一些晚一些,哪个管?”男人不是话多的人,灶膛里红彤彤的火映着,忽然让他活跃起来。他说:“不过大哥家里三个小家伙养得是好,女有女相,男有男相。”女人没有搭腔,男人住了嘴。灶屋里安静下来,只听到肉圆子在油锅里滋滋响,忽然油锅炸了几个油星子,男人往灶膛深处缩了缩,他后悔刚才说漏了嘴巴。一定是女人的眼泪水滴到油锅里了,女人结婚这些年了,一男半女也没有,虽说也慢慢死心了,男人知道那还是痛处。

猪圈里空空荡荡,女人进出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两眼,心里也有些空落。腊月里事情多,乱麻一样,忙乎乎地也就丢开手。女人拎出做年糕剩下的半蛇皮袋子糯稻,倒进大簸萁里,将上面的草屑捡捡干净,挎到河边去淘洗,淘洗过后的糯稻雪白雪白。沥水、蒸熟,将蒸熟的糯米饭摊开在竹匾上晾晒,孩子们拥到竹匾边,用手去抓冒着热气的糯米饭吃。蒸熟的糯米干净黏糯,又香又有嚼劲。

晒干的糯米饭呈灰色,叫作阴米,炒泡了就是做炒米糖用的炒米。做糖的日子来了,男人邀几个惯常一起做事的搭档扫干净一间空屋子,柴火锅灶置下,满满一锅麦芽,开始熬制糖稀。炒米糖、灌心糖、花生糖、芝麻糖,还有一种将阴干的糯米直接焙熟做成的糖,很香很有嚼头,叫蛮米糖。孩子们钻来钻去,过年忙的是大人,孩子们哪里肯落后,一个村子都搅动了。

村子里弥漫着糖稀薄薄的甜味儿,空气冷甜冷甜,没有人发现天空灰白地压了下来,越压越低,那是下雪的征兆。女人带上房门,坐在桌边,公公出去赌钱了,小叔子和小姑子带着外甥女儿玩去了,只剩下耳朵七八分聋的婆婆还在,口齿不清地招呼这个闺女一样的大媳妇坐下来吃饭,她也没有吃,是有意等着大媳妇的。女人打横头坐下来,吃了一筷子菜,想着年初二去娘家的事。是要跟哥哥嫂子商量,转年就要四十岁了,自己生是没有指望了,是不是抱个一男半女。小叔子就要结亲,自己是不是趁妯娌进门分家另过,要跟娘家哥哥讨个主意。女人想着,忽然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又倒了杯,喝下。女人从来没有喝过酒,她发现酒的滋味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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