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乎舞雩·古有仙留禅寺
仙留郡天禅寺,传说古有仙人留于此。玄宗皇帝建临安于仙留郡,大抵也曾想目睹仙人之姿,但羡长生就得不到江山,甚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作为五大宗门之一,天禅寺在武学上并不如其它宗门那么声明显赫,甚至很少有人见到天禅寺里的住持方丈,或者剃度和尚展露一招一式。但天禅寺受世人如此尊重,并非是因为寺内有什么通天武学或者长生药方,而是因为天禅寺修的是为世人除苦难之佛法,念的是为百姓解万难之经文。
立冬已过半月有余,前来天禅寺拜访的香客已经很少了,因为每逢此时,寺庙里的住持也就剩下舟意方丈还有两个小和尚轮值清扫积雪,其它的僧侣不是闭关,就是出了寺庙,行走云野布施佛法去了。
两个小和尚,大一点的叫松舟,小一点的叫柏舟,显而易见,给他们赐这法号的正是他们师父舟意方丈。
昨天夜里下了大雪,两个小和尚早早的就起来去扫寺门前的雪了,待清扫的差不多,二人的身子也暖和了许多,抬头望着日出,阳光璀璨夺目,此时柏舟心里想着舟意方丈做的早饭是咸菜白粥还是素包子管饱。
松舟没有出神,倒是一眼便发现了衬着晨曦朝寺门走来的人,一袭红衫,走近了才看清是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柏舟也回过神来,与松舟一起双手合十低头立定。
“两位小师父,舟意方丈可在寺里?”话里杂着一身酒气,以及一股子恶臭伴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原来那不是红衫,而是沾染了满衣的血迹。
只是二人还未回答,他们师父就从寺里走了出来。舟意方丈沉默良久,而后出言问道,“可吃过了早饭?不妨进来一起喝点粥,不过先把衣服换了。”
两位小和尚心领神会,松舟带着血衣男子去更衣,柏舟则去添置碗筷。
换了衣服略作洗漱,才仔细瞧得他面貌,尽管面色十分憔悴但也不失风流倜傥,以往来寺里的香客也少有这般出众的容貌,松舟和柏舟瞧得仔细,倒是让他一直被二人盯着感到有些不自在。
“咳。”舟意方丈咳嗽一声,示意二人老实低头喝粥。
于是屋子里围着暖炉就地而坐的四人都闷着声默默喝粥,偶尔有几次筷子触碰到盛咸菜碗碟的响声。
陌生男子吃的很快,大概是肚子里迫切需要些暖胃的东西填满,见他喝完了粥,舟意方丈也放下碗筷,叹了口气便问道,“那时候让你离开师门下山,给你出了三策,为何偏要选那下策?”
松舟和柏舟也竖起耳朵听着,只装作认真喝粥。
“弟子问心无愧。”
舟意方丈却是瞳目四张,气势陡然提升,“我已不是你师父,你又怎是我弟子。你好一个问心无愧,搭上了多少条人命才换得你问心无愧,你可曾设身处地的替他们想过?”
一阵无言。松舟和柏舟也都放下碗筷,静静地打坐。师父的粥还未喝完,所以不会现在就起身收拾,于是二人坐定,闭上眼睛默念佛法,心想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所以我还了她五年的债,亏欠她的,我还了,剩下别人欠她的,我去讨了回来。”男子从怀里取出一条红色的衣带,是之前那血衣上的,对折两次,便抬手伸到脑后,将头发束了起来,只是用来做发带,仍然略长,垂下一大截在身后轻柔飘动。
“既然如此,那你还回来做什么?”舟意方丈拍了拍两位小弟子,示意二人收拾了桌上的碗碟先出去。
等到松舟柏舟出去,男子才开口道,“回来受罚。”
“我说过,我已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天禅寺的弟子,你还要回来做什么,就算你在外面杀了人,都用不着回来受罚。”
男子没有说话,但舟意方丈自知他心意已决,叹了一口气。“彼时你曾问为师我这辈子是否卷入红尘,与人相恋,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我又自知会犯了戒,所以我闭口不谈。”
“那师父还记得吗?”
“记不得了,人一老,很多事情就忘了,只记得有这么个事儿,有这么个人。”舟意方丈摇了摇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起身打开房门喊来松舟,“去泡壶茶,让柏舟也过来,屋子里暖和点,来的时候带点柴火添进炉子里。”
“弟子却很难忘记她,弟子始终愚钝,师父当初放弟子下山,却难明其意,等回过神明白了,就已亏欠她太多了,选了下策也是因为自知无以为报,总不能再欠她了。”他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腰间,才想起换了衣服,挂在腰间的酒囊也落下了。
“若是关你进镇灵塔,可自知要关多少年?”
“三十七武学命,一百二十余寻常百姓命。一命五年,足够弟子参禅悔悟了。”
舟意方丈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房门突然打开,松舟柏舟二人进来,一人上茶,一人添柴。
又是四人绕着炉火就地而坐,不过两位小和尚还是露着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着陌生男子。
“松舟,柏舟,他是你们曾经的大师兄济舟,现在嘛,是个杀人魔头。”看着两位弟子闻言后不知所措的样子,舟意方丈哈哈大笑起来。
“叫我彦青就好,早已被逐出了师门,可担当不起师兄二字了。”大概是看出了二人的为难处境,男子开口解围。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们呐,可别步了他的后尘。”
大概是觉得彦青有些和蔼,不像是师父说的那般是个魔头,于是二人还是喊了声师兄好。松舟又接着问向师父,“师兄犯了什么戒,为何被逐出禅寺?”
舟意方丈饮一口茶,又一声叹,“慈悲济世愿无尽,光昭日月朗太清,你们师兄啊入寺晚,二十有余才来天禅寺,像你们入寺便是入世,他入寺则是离世,三次赶考不中,家中长辈先后逝世,于是他便求我入寺。”
“他可以放下一切,放下世俗,但是有个女子放不下他,跟着他来到了寺里,照规矩入了寺便要守寺里的戒律,好在那姑娘没有吵闹着让你师兄还俗,只是唯独要把你师兄的衣物拿去亲自洗净,甚至还要亲自照顾他饮食起居,平日里济舟念经打坐,她便坐在屋外守一整天。你们师祖都说她是位好女子,亲自劝你师兄还俗。”
“之后呢?”松舟问道。
“之后,之后你们师兄就偷偷跟着几位师伯离寺传经授道去了,那姑娘一等就是五年,等济舟回来,那女子给他洗了一次衣裳便匆匆离去了,再也没有回到寺里。”
听到这里,柏舟给师父又添了茶。正要给彦青添茶时,彦青却伸手示意不必,然后起身打开房门,几片雪花随风落了进来。
舟意方丈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唯独你们师祖放心不下,派人去打听那姑娘的消息......”
此时站在门前的彦青不知觉地握紧了双拳,“于是师父受师祖之命将我逐下山,出寺还俗。”
“唉......你走时,我曾告知你,万不可以命换命,你欠那姑娘的便替她守墓罢了,何必还要去为她报仇。”
“谁害了她,我杀了谁,唯有如此,才会把亏欠她的还一些过去,只是我为她守墓五年,不断有人来杀我,弟子既要替她守墓,就不能随便丢了性命。所以我要活着,便要杀了他们,家丁奴仆,寻常百姓,宗门士子,江湖侠客,直到再没有什么人来,我也守墓已满五年,所以弟子此番回来受罚。”
松舟听着便起了疑惑,“师父,那位姑娘离去后发生了什么?”柏舟也抱着同样的问题。
舟意方丈摇了摇头,“花枝灼灼难描。”
倒是彦青开了口,“她本是回去替母亲守孝,怎料被临近的氏族公子看上,强取豪夺玷污了她,她父亲被活活打死,再之后奄奄一息的她便被扔到街上活活等死,如若不是弟子被逐出寺,她的尸首早被野狗叼了去。”
“师父你总说大道三千,唯佛法济世,普渡众生,可天禅寺的山下,有太多的人不该被渡,众生平等,可人生来就不平等。”
只是突然间,门外的风雪都静止在半空中,不再落地。
“弟子出去一趟,是生是死,都把我丢进镇灵塔吧,师祖圆寂后的莲灯舍利也在塔里,也算是拜见一面了。”关上门走出寺外,彦青取下束发的血红衣带,黑发散落,如同疯魔。
为那姑娘守墓五年,只有一人他没有杀掉,只因其实力与之相近,互相无可奈何,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被彦青杀掉的豪门士子又正好是这人的记名弟子。
白日里的天禅寺外便是乌云蔽日,后一座百米高的怒目金刚拔地而起,一掌破空,乌云破散,日光璀璨如绽莲所及苍穹,皆生佛像,不颂经只听其言——禅寺为故里,引汝归铉路。
而后一切归于平静,雪花依旧缓缓落下,只是仍然遮不住寺门前的那摊鲜红色,终究是又脏了一身衣裳,却再也没人替他洗净。
(编辑资料想改些东西,换个头像之类的,但是一直说维护,无法更换,手机电脑都这样,这么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