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车祸
车祸
车祸
1、
入夜，夏季的空气透着一股温厚的湿润，自动门识别出屋主归来后向两边拉开。驶进前院的是一辆红色的大众途观，车身经过抛光色彩光鲜，转动的轮胎沾了泥渍，但轴承的银白色表面却崭新发亮，这是一辆新车。车头下方的一整块金属却扭曲变形，挂在前方摇摇欲坠，一路驶来摩擦出牙酸的声音，如果仔细看去，上面的水渍夹杂着几缕鲜红的血色。
肖洋慌张的从车上走下来，他浑身湿透，两眼空洞没有焦距，步履蹒跚地绕至车前，注视着碎裂的前挡风玻璃手脚冰凉。他头脑空白的回到家里，父亲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怎么这么晚？去哪里了？”肖远明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头也不回地开口。儿子向来不需要他操心，平时即使在公司忙的夜不归宿肖洋也不会像今天这般晚归。
“爸……”肖洋颤抖地说出一个字，语气带着几分哭腔。
肖远明诧异地转头，他这才注意到儿子被雨淋的一身狼狈，他面色苍白，嘴唇泛青，手扶住门框，发软的双腿勉强支撑起身体。
“怎么回事？”他问
肖洋紧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你倒是说话啊。”肖远明连忙起身，来到儿子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痛苦地呜咽声里，几个模糊地字眼从肖洋的指缝里传出。“我撞人了。”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在今晚八点左右，位于市郊地琐石路的一处桥洞附近发生一场车祸，受害者是一名年仅14岁的女学生。据目击者声称，肇事司机并没有停下来帮助受害者，在停留了半分钟后驾车逃逸。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本台记者追踪报道。”
电视新闻主播的语气波澜不惊，刹那间，肖远明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僵直在原地，脸色“刷”的褪白，许久他才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身后的电视。
“这是你干的？”
肖洋无以言表，他点点头，更大的哽咽声响起。
“混小子，怎么会这样……”肖远明责怪的语气里，透露更多的是无奈，他重新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燃出大半截烟灰。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一事实后离开了房门，骚挠着后脑勺从车库打了个转，脸色铁青的又回到肖洋身前。他儿子依然颓圮地坐在原地，被抽空的身体像一具尸体。
“给我起来。”肖远明狠狠提起儿子的衣领，肖洋任由父亲摆布，头耷拉着，他毫不留情的扇了儿子几耳光，后者茫然的眼神才恢复几分清醒，“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只知道撞了人，然后马上就开车走了。”
“你……”肖远明心头冒出的无名火使他想揍人，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儿子开他车的事他早就知晓，两年前肖洋一直郁郁寡欢，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肖远明想过这会不会是单亲家庭的缘故，因此他尝试过给儿子找些兴趣爱好，几番努力无果后，他突然发现儿子喜欢开车。这件事一直在肖远明的默许下进行，他教会儿子开车的技巧，以及必要的常识和交通规则，并且只在夜晚出去，两年以来儿子从未因此闯祸。
“你跟平时一样吧？”肖远明不由的联想到自食恶果这四个字。
“什么？”
“我是说！你跟平时一样，是一个人开车出去的吧？”
肖洋泪流满面地点头。
“你撞人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你？有没有人看见你的脸？”
“我……没有下车。”
“虽然对你这个呆子来说不可能，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肖远明说到这蹲下，“你……没有瞒着我谈女朋友吧？就算这次没有，你之前也从未带过女生去兜风？”
肖洋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恐惧地盯着面色狰狞的父亲摇头，“我去自首吧，没办法了，我只能去自首了，现在去还来得及是么？我还没成年，警察不会对我怎么样……”
“不行，就算如此你这辈子也完了，你去洗个澡睡一觉。”肖远明松开儿子，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扶住额头，“交给我就好了，你什么都不用管，记住，不管有任何人问你，你就一口咬定你今晚没出门一步，看了部电影就睡了。”
“你有办法？”儿子绝望的两眼终于露出了希冀。
电视机再度传来新闻主播的对话：“刚才我们已经接到消息，被撞的小女孩在送去医院的途中已经不治身亡，又是一个在轮胎下发生的惨剧，如今社会是怎么了？我不禁要问，那位残酷的司机把良心置于何地？小心驾驶真的要那么难么。”
“发生这样的事真叫人痛心疾首，只希望警方能早日破案，还受害者家属一个公道。目前警方已经针对案发现场的监控展开了调查。”
2、
罗依琴从未像今天这般无助过。
她十五岁就走出孤儿院外出谋生，凭着坚韧的性格打了三十多份工，从最初的小餐厅的童工到药品推销员，她一步步走到今天见了太多的人情冷暖，遇到任何困难她都能面对。哭泣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显得自己软弱，这是她一直以来告诫自己的格言。然而今天罗曦消失了近两个小时，她却有种末日降临的惶恐。
现在是晚上八点，罗依琴在心里安慰自己女儿未归的各种可能。她没隔五分钟就会打给女儿一次电话，从一开始的无人接听演变成了电话关机。她心里清楚懂事的女儿不会这么做，她的手机待机时间长达半个月，每次出门都会确保电量充足，她叮嘱过女儿很多次，任何时候都不容许手机关机。
女儿出事了，直觉告诉罗依琴是这样，她打电话给学校的老师，以及平时与女儿交好的同学，得到的答复千篇一律，罗曦放学后和平常一样往家的方向离开了。
家里的防盗门纹丝未动，罗依琴不断的幻想门突然打开，罗曦会像平时一样发出悦耳的笑声扑进自己怀里。她不只一次打开家门来确认楼道里的脚步声是不是女儿的，无数次失望之后她亲自去了警察局，为了防止女儿突然回家，她还留下了便条。
“您女儿失踪了多久？”值班的警察昏昏欲睡的打着哈欠。
“三个……不不，是四个小时了？”
“多久？”做笔录的警察笔尖顿住，他反问一句。
“四个小时了。”
“建议您自己好好找找，也许去了同学家，她以前有这样么？”
警察的态度令罗依琴开始绝望，她拼命解释：“罗曦从来不会这样，她手机都关机了，她从不会不和我打招呼就去同学家。”
“十四岁的青春期嘛，稍稍叛逆很正常，手机也许是没电了。”
“不可能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求你帮我找找她吧……她从来没这样过。”罗依琴哭出声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拼命的摇着警察的手。
“您就算求我也没有办法啊。”她的手被甩开，“要一天以上才能立案，届时出动警力，您先留下电话，如果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罗依琴对于自己回家的过程没有丝毫印象，她走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女儿的鞋子是否在门口，残酷的现实很快打破了她的念想，即使如此，她依然找遍了家中每一个角落。她无比期盼这只是女儿给她的一个玩笑，也许打开柜子，罗曦就会扮成小鬼扑向自己。
呆坐在沙发上直至晚上十一点，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罗依琴几乎立马接起，电话里传出一个冰冷生硬的声音：“请问是罗依琴女士么？”
“我是，你是谁？”
“我是当地派出所，你的女儿被车撞了，希望你可以平复心情，赶来确认尸体。”
罗依琴瘫软的倒在地上，手机滑落，“确认尸体”这几个字反复在耳边回响，她露出惨笑，还能使她重新站立的唯一的动力，就是也许那具尸体不是她女儿。
3、
卷闸门只拉开不到一半的宽度，卓帆必须完全低下头才能走进车库。撞人的大众就停在中央，前座的车门是打开的，鉴识科的同事正趴在前座椅上取样，和他们相互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两人开始勘察起现场。
“真是奇怪。”程艺霖戴上白色棉布手套。“车停的这么好。”
“有什么问题么？”卓帆不解。
“你看，车头是朝外的。”程艺霖来到车前，把面孔凑近车牌，“明明刚撞了人，停车的时候还特意倒车进车库，那种慌乱的时候，不应该直接把车开进车库么？这样的话车头就不会朝外了吧。”
“可能是出于习惯吧。”
程艺霖抿住嘴唇，思考了少顷又问道：“车内有发现什么东西么？”
“靠椅的凉席下面有包红河香烟和一个zippo打火机。”鉴识科同事转过身来，腾出一个上车的空档，“刹车旁边还发现了一个剩下的香烟滤嘴。”
“采样结束了么？”问话的是卓帆。
“汽车部分差不多了，指纹都收集好了，我们正打算离开。”
“辛苦了。”卓帆点点头，程艺霖坐进了车里，握着方向盘试着转动几次，又下车围着车身瞧了一圈，最终视线在后视镜上稍作停留。对于她认真的表情卓凡极为不解，开车撞人的大叔明明已经自首，到这里也只是例行公事查看一番，卓帆被迫过来也是程艺霖的意思，他认为最终的结果并不会有什么变化。
“你坐进去。”程艺霖下车，示意卓帆上车。
“我？”卓帆指着自己。
“没错，快坐进去。”
“为什么？有什么事么？”
“少罗嗦，让你进去就进去好了。”程艺霖态度不耐烦起来，卓帆虽说心里窝火，但还是选择从命，他坐进了车里。
“手扶着方向盘。”程艺霖继续下命令。
卓帆照做，头伸出窗外一脸疑惑看向她。
“感觉怎么样？”她问。
“啊？什么感觉怎么样？”
“座椅的高度。”程艺霖双手叉腰，她觉得卓帆的理解能力实在不敢恭维，“你觉得是你坐在这上面开车的话，座椅的高度合适么？”
“刚刚好很舒服啊，怎么了？”卓帆对于她的提问开始好奇，“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么？”
“了解。”程艺霖忽略了卓帆愚蠢的提问，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木质相框做了最后的确认，再用手比划几次她与卓帆身高的差距。“开车撞人的不是父亲肖远明，没弄错的话是他儿子肖洋，你打电话给局里，肖洋不在家，尽快弄清楚联系方式通知肖洋过来协助调查，如果联系不上，可以发出通缉令了。”
“啊？”卓帆张大嘴巴，“为什么？你怎么判定是儿子撞人的？”
“真是……”程艺霖深感头痛，她把手里的相框举到卓帆眼前，上面是肖远明父子的合影，“身高啊，我和父亲肖远明身高都差不多，坐到车上前方有很长一段距离的路况都看不清，这个角度后视镜也没办法使用，座椅的高度也很别扭，太低了，使用方向盘会很吃力。但是你用却刚刚好，说明这辆车不是给父亲开的，而是儿子用过的。”
“这样啊……”卓帆随即恍然，这时候他才意识到，程艺霖非得把自己带到现场来，就因为他和肖洋身高相近？
4、
“昨天晚上晚八十分，位于琐石路发生了一场车祸事故，肇事司机当场驾车逃逸，案情于今早有重大突破。据知情人士透露，在昨晚凌晨一点，一名自称撞人的中年男子前往当地派出所投案自首，警方调查确认该男子正是监控记录下来的车牌号车主。据悉，这是继上次国道连环撞车事故后，又一场酒驾酿成的悲剧，目前案情正在进一步的调查当中，下面我们来看看受害者家属的情况。”
清晨的面馆早已被上班族挤的人满为患，电视新闻的女主播声音平淡如水，填饱肚子的人们只是漠然的关注一两眼就专注于自己分内的事，惨剧没发生在自己身边，大多数人最多只会感慨一下老天不公，然后低头继续进食，守好本分，为一天的忙碌所劳累奔波。
电视的播报的话音落下，画面一切，镜头前是一张憔悴的妇女人脸。
“我不会原谅你的。”罗依琴声音已然沙哑，她推开扶着她的人，表情格外平静，但两眼却透露出深深的憎恶与怨恨，“不管是谁，以什么样的理由夺走我女儿的生命，我不会放过你的。”
肖洋放下筷子，面条吃进嘴里索然无味，他注视着汤里的葱花出神，耳畔边父亲说过话似乎还在回荡。
“你先离开家里，包一辆车去乡下你奶奶家，我已经和她说明情况，你很聪明，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尽量别露脸，尤其是有监控的地方，你走到现在这一步千万不能出事，我的公司最近也快完蛋了，反正就算我不进去也要被追债，我在海外给你留了一笔钱，账号密码在你手机备忘录里，凭你现在的成绩你好好考一个大学，你妈死得早，你也很懂事，不要为我的失利留下心理负担。”
这不是肖洋想要的结果，父亲不能为他顶罪。确定了打算，肖洋做了一个深呼吸，他从面馆起身，走进了马路对面的警察局。几小时前，他在同样的位置望着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
5、
存放女孩尸体的房间传来一声类似野兽的惨嚎，从旁边路过的程艺霖莫名的不寒而栗，接着她就看见受害人家属在两个同事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第一次见识到人的表情可以如此的不堪，那张似笑非哭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但身为死者的母亲却没有落下一滴泪，她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磨牙声，喉咙深处传来一种程艺霖不曾耳闻的低哮，浑身的枯败散发着对世间绝望。
“您先平复一下心情，待会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请教。”同事不得不让她坐下，并留下一人作陪，但她却满嘴自言自语，“我很好，我很好……”
肖远明的审讯室在二楼，走上去之前，程艺霖看见手足无措的单身母亲拿过一份报纸，木然地撕了起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都揪心。”卓帆摇头叹息。
“把你的烟给我。”程艺霖无视他的多愁善感。
“你抽烟？”
“不抽，给我烟盒就好了，烟你自己留着。”
“你要这玩意干嘛？”卓帆对于这个无礼女同事异常反感，她不比自己大几岁，却总是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
“你能不能少点废话，快给我。”
卓帆只得照做，他掏出烟盒把为数不多的几只烟倒了出来，递过去后程艺霖就推开了审讯室的门，她走进去，二话不说坐在肖远明对面。
“关于撞人的事还有几点疑问……”程艺霖开门见山，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她拿出卓帆刚给她的烟盒，故做姿态的往外倒了几下，然后懊恼的将其揉成一团丢开。“抱歉，你有烟么？”
肖远明迟疑了几秒，拿出了自己抽惯了几十年的红塔山。和这位颧骨突出女警官打了一晚上交道，他没看出她也抽烟，之前她的问话方式往往一针见血，要不是事先想好口供，他可能早就露出破绽。
“谢谢。”程艺霖说罢又开始翻警服的口袋，挨个找遍过后又问，“再借个火。”
肖远明拿出自己的打火机，这时他忽然发现女警官的表情有几分古怪。
“你一直都用这种打火机？”程艺霖没有接过，肖远明手里的打火机很普通，劣质的塑料外壳上有一张美女的贴纸，市面上一块钱就能买到。
“不记得了，一般便利店卖哪种我就用哪种。”
“你有那么多资产，烟却抽得这么廉价，为什么不买个高档点的打火机？”
“习惯了，请问我抽哪种烟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你一直都抽这种红塔山？没做过其他尝试？”
“没有，其他的烟味我不习惯。”
“那么，在你车上发现的那包红河香烟和zippo打火机是谁的？”程艺霖说到这犀利地看向肖远明，注视着他面部的每一个细节。后者对于这个问题明显感到措手不及，他嘴巴微微张开，想说烟是自己的，但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你也没发现自己儿子背着你抽烟对不对？”程艺霖把手里的香烟从中折断，“这两样东西都是在座椅的凉席下面发现的，你清理车的时候大概也没注意，心思都花在了如何应付警察这方面了吧。”
见肖远明不说话，程艺霖继续发问：“你儿子现在人在哪里？”
审讯室静如止水，压抑的气氛突然被推门声打破，一股突然的力量把木质的门板冲开，门沿重重的在白墙上砸出一道竖线。正在看短信的卓帆被撞开倒地，手机脱手飞出。罗依琴冲了进来，手里举着一个玻璃茶杯，她几步跑到肖远明身前，手中的玻璃杯对着后者的脑袋用尽全力砸下，来不及反应的他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额角流出鲜血，玻璃杯碎了，罗依晴手握一块锋利的碎片，手上的皮肉夹住了玻璃的锋锐，在她扑上去刺人之前，紧随其后的警察将其制住。
“她说要去上厕所，却突然跑了上来。”同事解释道。罗依琴疯狂的挣扎，歇斯底里的发出大喊，“让我杀了他，杀了他，放开我……”
声音逐渐远去，卓帆跌跌撞撞的站起，程艺霖则在查看肖远明的伤势。
“儿子来了。”他拾起手机举起来，“肖洋来自首了，人正在值班室做笔录。”
受伤的肖远明闻言豁然起身。
6、
“肖洋那家伙说不能和我们一起去那边了。”挂上电话，韩宇明耸耸肩对着刘珉说道。
“什么？”刘珉一口槟榔渣吐在地上，“他有想过后果么？敢放我鸽子？”
“不不…”韩宇杰摆摆手，“你理解错了，他只是说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但把车开过来了，这样不是正好么？少了一个放不开又碍事的蠢货。”
“可是等下超市购物要我们自己买单了。”刘珉双手半插进牛仔裤口袋，弯着腰，鞋尖反复踩摩着地上的烟蒂。
“那小子挺识相的。”韩宇明露出一丝怪笑，“他把他爸给他的信用卡也带过来了。”
“真的？”刘珉两眼放光，“这意味着我们可以随便刷咯？”
“正是如此……啊，你看他车开来了。”
马路对面的途观开始违章调头，停在两人跟前，车门打开，肖洋冒雨走了出来。
“小子，你怎么这么慢？都快冷死人了。”刘珉推搡着肖洋的肩膀，“不知道下雨了么？磨磨唧唧。”
“对不起，我爸突然回家了。”肖洋将手上的车钥匙递了过去，“我还得赶紧回去，如果我爸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赶紧滚。”刘珉不耐烦地招手。
“等一下。”韩宇明突然扣住肖洋的肩膀，“卡呢？信用卡呢。”
肖洋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从口袋里将信用卡拿了出来。“卡是我爸的，说好了，你们只能在超市买东西。”
“少罗嗦。”刘珉从他手上一把抢过，接着和韩宇明对视一眼，相继露出兴奋的表情。
“密码告诉我，敢乱报数字周一你就死定了。”
“873549，千万别刷爆了，我爸知道了不会放过我的。”肖洋一副苦瓜脸。
“知道了，你走吧，扫兴的家伙。”目送肖洋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雨幕中，两人相互击掌。“傻帽，我们怎么可能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韩宇明哈哈大笑。
“我们可得盯紧他，现在这种有钱又老实的笨蛋可不多了，据说黑鬼那波人也在打他主意，到嘴的肥肉可不能便宜了别人。”刘珉坐上驾驶座，车还没熄火，他欢呼一声，等韩宇明上车后一脚踩下油门。
“先去超市买些好吃的，再找老吴买二十根加了那玩意的卷烟，嘿嘿。”
7、
从交警大队的调取完监控记录，卓帆驱车赶到了事发现场与程艺霖汇合，后者似乎也是刚从附近的小超市过来。撞人的石墩桥上是火车轨道，四周的马路很窄，大型货车也无法通过这里，考虑到不会影响交通，现场拉起了黄色的封条，前后两百米开外的拐角也竖起了禁止通行的警示牌。
“好家伙，果然和你说的一样。”一路走近程艺霖，说话的卓帆对她的判断力感到震惊。
“撞人的画面是否完整？你有再看一次吧，怎么样？”
“没办法，这里太偏，能安监控已经很不错了，视频的边缘只能看到汽车尾部的车牌，具体怎么撞上的部分在画面之外。”
“车速很快呢。”程艺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马路上深黑色的刹车印，“撞击点是车刚过桥下的隧道的位置，很突然，驾车的人短时间里都没做出反应，直到撞上两三秒才开始踩刹车。”
“被害人的尸体距离撞击点大概有四十米。”卓帆翻开手上鉴识科的资料，“汽车出隧道的瞬间撞上受害人，当时并没有减速，顶着女孩开了大概开了二十米开始刹车，刹车痕迹大约十二米，停下后被害人在惯性下又飞出去十米，当场死亡。”
“问题是……小女孩一直很听话，案发当天为什么会跑到十五公里外的郊区来？ ”
“这个连她妈都没给出解释。”
“还有一点，女孩身高并不算突出，头却撞到了挡风玻璃上。”罗依琴回忆起汽车的画面，“按道理罗曦下半身被撞，只凭上半身是够不着前挡风玻璃的。”
“是没法解释，监控看不到这点，撞击的角度也因为当时没人在场无法得知，附近的目击者是听见急促的刹车才来到现场的。”
“回局里，我去和那个肖洋好好的聊一聊。”
8、
值班的同事把肖洋的笔录交给了卓帆，但程艺霖却没打算瞧一眼。没任何含义，她说，即使不看，我也能清楚这里面写了什么。走进审讯室之前，她只从他手机拷了一份交警队的监控。
“你有烟么？”程艺霖面对肖洋故技重施，她掏出卓帆那弄来的空烟盒向外倒着空气。
“没有，我不抽烟。”肖洋双手撑着大腿，低下脑袋，声音有气无力。
程艺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和一些。“不抽烟么？我还以为你抽的呢？现在的男孩子不都觉得这很酷么？”
“我爸不让我抽。”
“真是奇怪了，车里那包烟是谁的？你撞人的时候车上还有其他人？”
“啊……没有，我说了就我一个人。”肖洋慌乱地抬起头。
“那烟是谁的？”
“当然是……我的。”肖洋重新低下头，“我不敢让爸知道这件事。”
“原来如此。”程艺霖露出笑容，“烟是什么牌子的？”
“红河。”
“你确定么？是红河？”
“确定。”
“看来那包烟到底不是你的，我们发现的是一包蓝芙哦。”
肖洋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腿上的裤子。“我记错了，是蓝芙。”
“到底是什么？”
“蓝芙。”肖洋再次肯定，他胆怯地瞥了程艺霖一眼，女警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肖洋忽然像是意识到上当的样子睁大眼睛，手臂不争气的抖起来。
“人是不是你撞的？”程艺霖抓准时机一拍桌子大喝一声。
肖洋浑身跟着桌子一震。“是的。”
“这是街边抓拍到你开车时的违章记录。”程艺霖播放出手机里的视频，她放在肖洋面前，上面正播放出他违规调头把车交给朋友的画面。“这两个人是谁？”
肖洋保持沉默，他拽着衣服，咬着牙齿强忍着什么。
“就算你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
“刘珉和韩宇明，是他们。”
“你把车交给他们后，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不是这样的，我把车借他们玩会，他们还给我之后，我才去兜风的。”
“接着你就撞了人？”程艺霖帮他补充道，“你们小区监控里显示，你确实在把车给他们两人后没有回家，直到晚上十点才驾车进车库。”
“就是你说的这样。”
“但是……”程艺霖声调徒然拉高，“撞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你说你撞完人后马上回家，几公里的路你要开三个小时的车？我们去你家看过了，在你卧室的窗户上发现你的脚印，虽然那里是别墅二楼，但爬排水管道上下并不难。你是躲开你爸翻墙出去拿车，然后原路返回，所以监控才没有拍到你。再之后七点多的样子，你接到电话，你朋友告诉你他们撞人了，你这才又一次从家里翻出去，从他们手里接手轿车，回到家中。”
肖洋神情越发的慌乱，他满头大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程艺霖严厉的眼神下，他终于颓废地靠在椅子上。
“你的这两个朋友不在家，他们在哪里？”程艺霖调整心态，这次说出口的话格外平和。
9、
暴雨在倾泻，远方的天空时不时还划过一道闪电。
飞驰的汽车以一种蛮横的方式撞上娇小的身体，这时候再踩刹车，像是一种徒劳的自我安慰。隔着一张玻璃，骨头折断那种干脆的“咔嚓”声依然清晰，一张血淋淋的脸猛地出现撞在挡风玻璃上，相接触的平面被砸碎的一白，反复摆动的雨刷被女孩的面部卡住，开车的刘珉尖叫一声。
车停了下来，女孩的面孔消失在了车窗，身体飞了出去，只在玻璃上留下一滩血迹，迅速的在雨水的冲刷下淡化。韩宇明吞下一大团口水，他心悸地看着开车的刘珉：“怎么办？”
“怎么突然跑出来，该死该死！”刚喝的醉醺醺的刘珉锤着方向盘，撞人的时候他还处于亢奋状态，正在飙车高呼。此时整个人害怕的颤抖起来。
“已经死了吧。”韩宇明想推开门下车查看，刘珉拖住了他低声教训道，“你想干嘛？”
“去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
“肯定死了，你有没有脑子。下去会被人看见的，赶紧离开这里。”刘珉嘴上的烟说话时掉落在车里，他匆忙扫了眼车窗外，漆黑的雨夜里，他只看见一颗马路旁的老槐树，这种地方，应该没人目睹刚才的一切。刘珉心里很没底，他只能发动汽车，避开女孩的尸体，快速的向前方驶去。
“我们现在去哪里？还去那个地方？”韩宇明胆怯开口，“要不要去自首？”
刘珉嘴唇紧闭，他踩着油门一直未松，车很快开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停下来。他走下车，举着手电将车查看了一圈，拿出手机，把电话打给了肖洋。
“不去自首么？”韩宇明走下车，畏首畏尾的说道。
“你想害死我？”刘珉打着手机直接一脚踢在他肚子上，“车是我开的，我今年都满十八了，怎么可能去自首？这是杀人！杀人你懂么？要去你自己去，想死别拉上我，你就说是你开的车，和我没有半点……喂，肖洋么？你现在人在哪里？……快点过来这边，老地方……没什么可是！我告诉你出大事了……你要还想要这辆车，一小时之内必须要到我面前站着。”
说完，刘珉骂骂咧咧地走上车，用力关上车门。“上车。”他对韩宇明喊道。
“要不……我还是回家吧？”韩宇明捂住肚子畏惧地退后一步。
“上来！”刘珉恶狠狠地重申。
韩宇明唯诺地把屁股挪到坐垫上。他知道这个酒肉朋友的性格，怪癖暴虐急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在学校往往能动手就不会废话，一言不合就打人来从不计后果，要不是家里底子很硬，他犯的事够一个普通学生劝退无数次。两人虽是一个班的，可刘珉是已经留了两级才插进他们班，会相互认识纯属臭味相投。
汽车先是沿原路返回，慢慢的周边的街道开始熟悉，韩宇明知道这是前往老地方的必经之路。大约又开了半小时，车在郊外的一栋别墅停下。
一个月前，那时候肖洋也在，三人开着车到了这个地方，几经踩点他们本来想进去弄点小钱花。刘珉带头从后院翻墙爬上二楼阳台，走进屋子家里装潢都很奢侈，本以为可以捞一大笔，却发现财物少得可怜，又笨又重的家具也没法弄走。
本来想就此离开，刘珉突然提议在这过夜。一开始韩宇明一直担心屋主会突然回来，可来了几次都相安无事，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几人每逢放假就会买好烟酒吃食进来享乐。
直接推门而入，自从上次刘珉意识到这里不会有人进来，离开时为了以后方便门也没锁，一进屋子，刘珉就躺在沙发上抽起烟。怕事的韩宇明绞尽脑汁怎么把这件事撇干净，他一直很喜欢这里的那台高档的SONY音响，也有想过将那东西搬走，可现在完全没心情摆弄听音乐。
两人在无声中相处了大约半小时，肖洋到了，他从门外走进来，淋了一身雨，闭目养神的刘珉这才睁开眼睛，掐灭香烟很直接的说道：“我撞人了。”
“什么？居然真的是你们。”肖洋脸色顿时煞白，看样子早有了解。
“估计死了。”刘珉无所谓的坐起来，“我准备跑路，车先还给你，你被查到是早晚的事，但关于我的事你绝对不能和警察说，我要你帮我争取足够的时间。”
“新闻上已经播了，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
“事已至此，就别说那些没用的了。”
“那我呢？我可不可以回家。”韩宇明指着自己。
“不行！”刘珉瞪着他，“你当然跟我一起跑路。”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你想得美，玩的时候我们两个是一起的，现在我出事你想跑？”刘珉冷笑着起身，“我已经杀了一个，你别逼我破罐子破摔。”
韩宇明惊惧地后退，脚绊到地毯，摔坐在地。
“可是看了这辆车，我爸马上就会知道的。”肖洋坐在刘珉身边郑重其事地开口，“刘哥，我有个提议。”
“少废话，说。”
“我们是兄弟对吧。”肖洋诚恳地盯着他，“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有难，我不会坐视不管，我可以替你顶罪。”
这回刘珉错愕了。
“我还有一个多月才满十六，跟你不一样，我没成年，再加上我去自首，警察肯定会从宽处理的。”肖洋说到这视线从两人脸上扫过，“况且，我被抓，只是一个人，你们有两个人，这是很简单的加减问题。”
“你确定要这么做？”刘珉仿佛看到希望，他扶住肖洋的肩膀。
“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你们先留在这，我去自首，有消息我会想办法通知你。”
“等一下，你这么做，该不会是想叫警察过来吧。”刘珉突然凶狠的掐住肖洋脖子，他眼白猩红。
“如果我要叫警察，进来之前就叫了。”
刘珉脸色缓和了下来，他抱住肖洋，拍着他的后背。“好兄弟，真是谢谢你了。”
10、
“如果我从这楼上跳下去，你们会很难做吧。”
卓帆大感头痛地看着罗依琴，这位丧女的母亲一脸麻木地说出这句话，一字一句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您很伤心，我也想帮您，可局里的规矩也不是我定的啊。”
“没人会知道的，我的要求并不过分。”
“可是……”卓帆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她缠着纱布的右手。
“我不会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罗依琴语气毫无感情波动，“我只想看一下审讯过程，我只想看见杀我女儿的凶手长什么样子，就算你现在不让我看，早晚我也会知道。让我进去的，审讯室安的是双面镜我很清楚，你让我站在隔壁就好了。”
“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把我铐起来。”她补充一句。
“好吧。”卓帆泄气了，他真担心罗依琴会去跳楼，“铐你就不必了，我陪你过去吧，可千万别说是我让你进去的。”
“拜托了。”她说完起身，很庄重地向卓帆鞠了一躬。
“你不必这样，我很难做人。”卓帆暗叹这下再想拒绝都不可能了。他领着罗依琴，来到审讯室的隔间，从这里的双面镜可以看见审讯室的情况，他打开扬声器，那边的对话声传过来。
“就算你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
“刘珉和韩宇明，是他们。”
“你把车交给他们后，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不是这样的，我把车借他们玩会，他们还给我之后，我才去兜风的。”
“接着你就撞了人？你们小区监控里显示，你确实在把车给他们两人后没有回家，直到晚上十点才驾车进车库。”
“就是你说的这样。”
“但是……撞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你说你撞完人后马上回家，几公里的路你要开三个小时的车？我们去你家看过了……”
“你的这两个朋友不在家，他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肖洋说到这再也受不了，放声哭了出来。
“既然如此。”只见程艺霖站了起来，她走到肖洋身边，“你也不必自责，不知道就算了吧，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我改天再去拜访。”
卓帆看不下去了，肖洋前脚走出了审讯室，卓帆后脚就冲了进去，不明所以的样子很需要一个解释。
“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你跟在他后面，别被发现，他八成是找那两个小子去了。”
醒悟的卓帆点点头。“那你呢？”
“刘珉撞人之前有在一家超市购物，消费记录是肖洋他爸的信用卡。”程艺霖急急忙忙穿上外衣，“银行传来消息，刘珉用卡在ATM机上取钱，位置离超市和撞人的地方都不远，我带人在附近搜索，你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的。”卓帆火急火燎地转身，又被程艺霖一把拽住。
“你干嘛！”他回头。
“把衣服脱了再去。”程艺霖揪起他的警服。
两人匆匆离开警局，他们都忽略了她。罗依琴把这一切听在耳中，她面无表情的走出审讯室隔间，拿出一面小镜子，整理了一下憔悴的面容，露出一个勉强地微笑。
11、
罗依琴低着头，一步步缓慢地走向肖洋，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她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刀尖朝外。这是一条死胡同，仓惶逃窜的肖洋已经退到尽头，他的背紧贴着墙壁。
“罗阿姨，找我有什么事么？”
罗依琴默然地来到肖洋身前，举起刀架在他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皮肤表层，血色溢出，轻微的刺痛和冰凉感传来。
“他们在哪里？”她问。
“您说谁？什么人在哪里？”
“撞我女儿的人！”抬起头的罗依琴面色阴沉的可怕，她手臂一发力，肖洋的后脑勺就撞在身后的墙上，头一晕回弹， 脖子上的伤口加深。
“在东郊外的一栋别墅。”
“带我过去！”罗依琴握刀的开始颤抖，肖洋颈部的伤口越拉越大。
“好的。”肖洋无可奈何地点头，罗依琴把刀收了起来，用手勾搭住他的脖子挡住伤口的血迹，连拖带拽地把他拉上停在街边的奥迪。
雨还在下，连续几天的阴雨绵绵仿佛浇灭了活力，打伞的路人连走姿都病恹恹的。开车的罗依琴仍然不能振作起来，她心情比这天气还要糟糕，
罗曦本是她的全部，她想要把从小未得到的亲情都给予女儿，要把她培养成一个健康积极的女孩，不让其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为此罗依琴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匆匆的找了个男人也只是为她的生殖提供必要条件。
罗曦也不服所望秉持着良好的品性成长，可眼下一切都没了，罗依琴的宝贝女儿成为了过去时。无边的痛苦包裹住她，她满脑子都在想如果罗曦还活着会怎样怎样。所谓的心痛到无法呼吸她总算深有体会，那种难以言表的痛苦几乎令其窒息，又无处发泄。这比死还难受，但她现在不能马上死，她要为女儿报仇。
从审讯室总结的信息来看，开车撞死罗曦的是两个学生。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受到有关未成年法律的保护，甚至出事的时候还喝了酒，她虽不了解法律，但这种无意杀人罪放在未成年人身上绝对不会有重刑，酒精对于酒驾是会加重惩罚，可对于杀人，却是对犯人的保护，在不具备清晰意识上的行凶，远远没有蓄意杀人的罪行重。想要为女儿报仇，她必须亲自动手。
女儿身亡的这种灾难没有降临之前，罗依琴一直很赞同未成年保护法，电视上也曾有过相关报道。如果有记者采访要她发言，她会说未成年的保护法是法制社会的标志，一种法律体系完善的体现。诸如此类的话她能说很多，不过事到临头，一切都变了，她突然憎恶起这项法律，为什么杀她女儿的人会受到社会制度的保护？
“你为什么要借车给他们。”罗依琴可怕的表情对着肖洋，如果他不这么干，自己女儿就不会死了。
“什么？”肖洋一时没听明白。
“你为什么要借车给他们。”这次她几乎是在嘶吼。
“不这么干我会挨打，刘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导致曦曦死了。”
闻言，罗依琴看向肖洋的眼神稍稍缓和。她停下车，目的地已经到了。
“您能不能放过他们。”肖洋乞求道，“我能代替他们死么，他们太可怜了，求你了阿姨。”
“不能。”冰冷地说出两个字，罗依琴手里的刀柄砸向肖洋的脑袋，后者昏了过去。
12、（肖洋自述）
上帝让你灭亡，必先让你疯狂。这句话，我想送给罗依琴。
真的有完美犯罪么？一年前的我还不这么认为，只要存在动机，亲手杀人之后总会遗留线索，指纹、毛发、脚印、凶器等等，导致犯罪一败涂地的因素太多太多，稍有不慎，必将万劫不复。可当我意识到我必须要杀人时，我就不再这么认为，我的目标是我的邻居，罗依琴。
只要动手杀人，就不会有完美可言。我首先想到了如果不需要亲自动手就能算得上完美么？我可以借刀杀人，以其语言魅力的蛊惑，无形之中煽动外人对目标产生恨意，骤然间杀意丛生，甚至连自身都对这种怂恿浑然不觉，无名的怒火悄然间升起，只需只言片语，就可以借助旁人的手实现犯罪。这样的话，你和案件本身没有关系，你没有参与犯案，置身于局外，就连被你诱导行凶的人也没觉得是你令他出手的。
我的头脑很好，却素不擅长与人交流，语言天赋几乎没有，虽然平时学习不需要下功夫就能到让他人仰视的高度，但在外人眼里，我是个内向封闭的人，这确实是事实，不是我不想与人交谈，是他们在我眼里太简单，说起话来连逻辑都对接不上。
罗依琴以前是父亲药厂的经理，公司经营的是一些偏门的中草药剂，凭借特殊的配方和良好的口碑在A市的市场上勉强能站住脚跟。在加上有她妥善的管理，公司的盈利也在稳步增长。罗依琴也差点成为我后妈。
她背叛了我父亲，在肖远明拒绝她生儿育女的提议后，这个女人毅然带着公司配方离开，和别的男人生下了罗曦，另起家业。父亲就是被她这个了解公司一切的竞争对手逼得走投无路。负债累累，在紧要关头也一败涂地，大批的客户被挖走。
就在上个月，放高利贷的黑社会来到家里，我也是碰巧提前放学回家发现的这一点。父亲在家里的客厅被围殴，他们扬言如果到时候不还钱就去学校砍了我的手。一周前，父亲为了不连累我，从药厂弄来氰化钾，准备自杀，虽说被我及时制止，但还钱的期限一到，父亲难保不会再次走上这条不归路。因此，我需要一个计划。
我的语言能力不足以致罗依琴于死地，只能尽量少动手，更何况，我并不是要杀了她，我要做的仅仅是毁掉她，父亲的公司就能得救。
首先我需要一辆匿名登记的黑车，这种东西我没花多大力气就租了一辆面包车，二手车市场存在很多这种车贩子。我驾车绑架了罗曦，我与她是邻居，相互熟识多年，这个单纯的小女孩对我递给她的吃食毫无防备，在药物的作用下她很快晕了过去，我蒙住她双眼绑好手脚，现将她留在了面包车上。
整个设想已经开始运转，我需要为接下来的行动买下一个伏笔。
我估摸着罗依琴下班的时间守在她家门口，她如期抵达了小区门口，我迎面朝她走去，同时掏出手机，打出电话给韩宇明。
“喂，宇明哥么，是我。”在我和罗依琴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尽量让声音有力，却又没有刻意大声说话的感觉，“抱歉，我今天不能和你们两去玩了……我爸突然回来……是这样，我把他的车给你们送过去吧，然后我再溜回来……你们自己开车去那个地方吧。”
罗依琴不出意外地注意到我这通电话，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佯装没看见我继续前进，自从她和我爸关系闹僵，两家的大人就几乎没有交流过。伏笔埋好，我挂上电话，从车库取出父亲买来很久却没开过几次的途观，来到约定地点，并在有监控抓拍的马路违规掉头，把车交给了刘珉和韩宇明。
预设完毕，剩下的事就是关键了，我先一步驾驶面包车赶到了刘珉的必经之路的桥洞等待。此时罗曦已经醒来，也意识到遭遇绑架，她没吵也没闹，这是一个聪明的做法，但很可惜，她今天必须死，为了我父亲，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要牺牲她来拯救他。
“我马上会放了你，只要你听话，在此之前我不会伤害你。”雨很大，我对罗曦这么说道。
天色渐黑，马路的位置很偏僻，没有其他的行人，这也是当初我会选择这里的原因，为了防止我错过刘珉开的车，我打开了GPS定位，在手机上的红点图标显示他们的车已经离我不足五百米，我上桥先确认这个方向没有多余的车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我解开了小女孩身上的绳子。
“我这就放了你。”我轻声对她说完，仔细听着雨声里动静，桥洞之上的桥面有三道铁轨，宽度大约十米左右，汽车驶进桥洞的瞬间，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变了，不仅如此，与汽车有关的所有声音都因为无法很好的扩散，在这个半封闭的结构中变得格外沉闷。
声音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现在时机恰到好处，久违的一刻到来，我撕开罗曦眼睛上的胶带，用力推了一把她柔弱的肩膀。她踉跄地向前跑动几步，无辜的背影与垂直行驶而来的汽车正好相交。
“砰——”的撞击声响起，我心脏随之收缩，我快速的藏在一旁的槐树后面，那样的车速，即使是成年人被撞上也必死无疑。当然如果刘珉去自首，那我的一切安排就宛如浮云遥不可及，但以他的性格，会这么做的可能微乎其微。如我所料，他甚至没敢走下车，驾车逃逸。
父亲为我顶罪只是一切开端的最表象，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我为刘珉顶罪同理，我刻意在警察面前表现的漏洞百出，剥开表象他们也只能看到我策划的假象，我杀人才是核心，才是真相。
我原本计划是以快递的方式通知罗依琴刘珉两人所在的位置，由于有信用卡的存在，警察也会通过取款记录找到那栋别墅附近。但那个机灵的女警察却选择放了我，她想通过跟踪来获知刘珉的藏匿地点，可惜跟踪我的那个年轻警官太笨，被我轻易地甩开。
惯用做法是现在公交车站牌等车，并在司机关门开车的前一刻突然上车，这时候那个警察想追上来也为时已晚，他急忙坐上出租车的功夫足够我再从公交车窗户上跳下来。但是罗依琴却目睹了这一切，她追我到死角，当然，这也是我故意的。
13、
“肖洋真是个好人。”
“好人？依我看，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刘珉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几个月前的市报，无聊地乱翻起来。
“别这么说，好歹人家是为了我们。”
“怪不好意思的，以前我们那么对待他。”
“是啊。”韩宇明奇怪地低声嘀咕，“我们对他很好么？那是勒索了吧，从他手里拿过不知道多少钱，还不给就揍，他却这样好心的帮我们，你说他图什么？这可是杀人罪啊，一句话就帮我们顶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懒洋洋的刘珉忽然在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新闻，他猛然坐了起来，瞪着韩宇明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刘珉的态度令韩宇明吓了一跳，只以为说错话。“没……没说什么，肖洋为我们顶罪啊。”
“报纸上说，肖洋父亲的药厂要倒闭了，目前正在出售转让。”
“什么？”一头雾水的韩宇明把头凑向报纸。
“报纸上还说……”刘珉的视线下移，又看向报纸上的文字。“导致药厂关闭的原因，是因为肖洋父亲肖远明前女友的背叛，她成立了一家新的公司，把肖远明的厂挤垮了。”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肖远明的前女友是罗依琴……就是我们撞死的小女孩罗曦她妈。”刘珉的话没说一个字声音都在变大，他难以置信的和韩宇明对视。
“什么！？”
“我绝对没弄错。”刘珉打开手机视频，翻出了几天前的新闻，播放出了几天前罗依琴接受采访时的样子。
“等一下，你是说？”韩宇明脸色白了。
“这是一个阴谋。”刘珉站起身，“这里面绝对有问题，没有这么巧的事，怎么恰好我们借了肖洋那小子的车，就把他爸对头公司老总的女儿给撞死了，肖洋还好心好意帮我们顶罪？”
“喂，等等。”韩宇明这下也反应过来，“该不会我们撞人，是肖洋一手策划的吧？”
“绝对有可能，不然我们刚过桥洞，那小女孩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也许就是肖洋在后面推了她一把。”
刘珉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次转向报纸：“没错，好深的心机，这样的话，最后我们被警察抓起来，甚至都不会恨肖洋，反而会感激他。他是说帮我们顶罪，却在警察面前表现出破绽，很快就把我们两个暴露，把警察引到这里，顺带达成他对罗依琴背叛他父亲的报复。”
“……”韩宇明说不出话来，他一脸呆滞。
“没有人会知道这点，就连我们自己，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罗曦是我们开车撞死的。”
“天哪，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这么打算的。”韩宇明慌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能坐以待毙，等警察来抓我们，想解释可能都来不及了。”刘珉站起身，“现在就去警察局投案，把我们知道的和警察说，只有这么办了，不然我们要当一辈子逃犯。”
“可是……这样能行么？”
“当然，如果没人意识到这点，很可能我们就稀里糊涂的被当成替罪羊。”刘珉嘴角发出冷笑，“但现在我们知道了，告诉警察，他们一定会去查，警察不笨，只要开始调查，真相一定会大白。肖洋就是很有把握没人会察觉到他的阴谋，没人发现，意味着矛头不会对准他，就算他有很多马脚，也会因为根本没调查从而无人得知。”
“你说的没错，我们现在就去自首。”
“我的分析也没问题，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我们这样对待肖洋，他还为我们顶罪，这种人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在两人说话之际，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14、
雨很大，大团的乌云遮天蔽日，能见度很低。李文华身上披着雨衣，肩膀上的对讲机传来同事们嘈杂的交谈与汇报声。自从他接到命令开始，附近的搜索行动已经进行了近三个小时。刚开始李文华还有认真寻找，时间一长不免有些懒散，四处晃荡也只是做做样子。他从未想过照片上的两个年轻人会被自己发现。
路过一栋看上去比较高档的别墅，在这种没几户人家的郊区着实比较少见，别墅里的灯还亮着，看样子有人？思忖良久，他还是打算去问问。
走进前园，李文华手里的电筒四下扫了一下，他注意到门前的水渍有些不对，起初以为是积水。电筒光圈再次将那里照亮，他发现水泥石板上的雨水颜色很深，看上去是血迹？他敏感的嗅到空气里弥漫的气味也有些怪。疾步走上前，别墅的门没锁，只是被带上的。门没有完全被推开，下面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李文华低下头，是一个年轻人，浑身是血，他惊慌地后退一步，脚踩空人摔在地上，掉进屋子里的手电筒照出不远处还倒着一个人。那两张脸似乎就是这次搜寻工作的目标……
15、
肖远明是通过汽车上的GPS定位系统找到这里的，上面显示肖洋驾车最远的地方去就是这里，一开始为了不让警察怀疑，他去自首前把GPS上记录的行程全删了。一开始并没有想太多儿子跑来这里的原因，直到他开始认为儿子是在帮人顶罪。
从警察说车里发现烟盒开始，肖远明就在心里就在怀疑那东西的出处，他虽然平时工作忙，但对儿子的关心从未少过，也一度自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父亲。以肖远明对肖洋的了解，如果儿子抽烟，一定会告诉他，因为他明确和肖洋谈过，抽烟他并不反对，需要缓解压力可以尝试，当然能不抽最好不要去学，儿子也不是那种靠抽烟耍帅的学生。更让他觉得可疑的是，警察说烟里还有大麻，而肖洋绝不会做这种蠢事。身为他爸，肖远明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这一点。
车上的烟既然不是儿子的，那只能是别人的。
“你是谁？”门被肖远明敲开，门缝里的那张脸长着几颗青春痘，脑袋上一头黄毛。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又是谁。”看到开门的人是学生，肖远明心“砰砰”直跳，儿子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喂，该不会他是这屋子的主人吧。”门后另一个声音传来，看样子这里面有两个学生。
肖远明内心的想法瞬间得到印证，他粗鲁的把门推开：“我知道了，你们是小偷？”
“你……”开门的黄毛没想到肖远明力气这么大，他想抽身会有逃跑，却被他一把抓住。
“糟糕，偏偏这个时候。”另一人想上来帮忙，肖远明另一只手的棒球棍招呼了上去。
“哎呀。”一声吃痛的惨叫。
“不对！你不是屋主。”黄毛想挣开他的手，却发现是在做无用功。“屋主怎么可能敲门，他会直接用钥匙开门。”
肖远明长期参加过健身运动，现在一身力气总算派上用场，这两个瘦弱的不成样子的学生很快在他手里被制服，并用事先准备好的麻绳绑了起来。
“你是肖洋的爸爸，救……”黄毛刚想喊，肖远明马上就用布堵住了他的嘴。
“人其实是你们撞的吧，看样子你们和肖洋关系不浅，我儿子居然愿意帮你们顶罪，可是这样做你们安心么？”
“放屁！”另一人马上破口大骂，“你儿子帮我们顶罪？开始我也以为他是一番好心，你儿子是个杀人犯！杀人犯你懂么？”
“什么意思？”肖远明听到这放弃了堵住他嘴的举动。
“是你儿子绑了那个女孩，在我们开车路过的地方把人推了出来，想栽赃在我们头上，不然你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你对头公司的女儿恰巧被我们撞死了？”说话的人一副抓住肖远明把柄的样子，“你最好放了我们，这样我还可以帮你在警察面前说几句好话……”
他说话的声音嘎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黄毛在拼命冲自己摇头，眼神透露出万事皆休的绝望。他再看向肖远明，那副被他点醒的表情闪过了杀意。
“我本来是想把你们交给警察，证明肖洋是清白的。”肖远明说话时的语气很决然，“现在看来，只能处理掉你们了。”
巨额的欠债已经快要逼死自己了，肖洋不能再有任何的意外。这是肖远明最真实的想法，听到这两人的一番话，他瞬间就明白过来儿子的所有想法，上次他自杀未果，肖洋就出此下策，儿子想通过罗依琴失控来毁掉她的人生。他没有为儿子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有的只是感动，两人几十年相依为命，他不觉得肖洋有什么错，就好像当初为了不连累肖洋，他选择自杀是一个道里。如果站在儿子的立场上，自己应该也会这么做。
肖远明没有片刻犹豫地走向厨房，再次回到玄关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把刀。先是一刀插进了黄毛的胸口，另一人吓得尿了裤子，想跑却被绳子捆住，只能拼命的扭动身体，嘴巴上的布也堵住了他的求救声，只能徒劳的“呜呜”，刀尖很快也完全没入他的胸口。
身上溅满了滚烫的鲜血，如果没猜错，肖洋的作案工具还有一辆车。肖远明还得清理掉那里有关儿子的一切痕迹，当然，也要留下自己的指纹和毛发。他正准备离开，别墅的大门却再度被推开，进来的是罗依琴，她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看来还是慢了一步，他想。
16、
雨幕模糊了世界，程艺霖焦急地听着对讲机的汇报，她开着车跑遍附近可能藏人的地方，二十分钟前，她接到卓帆电话时就心感不妙，果不其然那家伙说他跟丢了。暗骂一声废物她挂了电话，同时通知了局里抽调了更多的人手，附近派出所能出动的人员都在奔波，却久久没能有发现。
像无数只没头苍蝇一般乱窜了三个小时，她才终于接到消息赶到一栋别墅门口。
程艺霖看到那辆奥迪车心就沉到了谷底，车她认识，是罗依琴本人的。
“是小李最先发现的，门外有一摊血迹，房子门没锁，一推就开了，里面倒了几个人。”说话的警察程艺霖以前从未见过，但他沉重的语气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
“嫌疑人在附近被控住了，是个中年男子，除此之外别墅里还有另外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没有明显的生命体征。”
在程艺霖走进现场之前，她还接到另一通电话。小女孩的尸检结果出来了，结论是女孩被撞之前曾被乙醚弄晕过……
得知到这个消息，一股毛骨悚然的想法刹时间在程艺霖脑海里浮现，她似乎明白了小女孩罗曦为什么会出现在1.5公里外的地方，还遭遇了车祸。程艺霖想到这全身都因为感受到恐惧而战栗，多少年了，多少年她都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她没有先进别墅，来到了街边那辆奥迪车前，车窗是摇下来的，在驾驶室旁边，她看见肖洋倒在里面，额角留着鲜血。程艺霖大脑“嗡——”的一下险些没站稳，他没死，她很清楚这一点。
“人是我杀的，小女孩罗曦也是我绑架的，他们两人一直在学校欺负我儿子，逼着我儿子借他们车，我想陷害他们撞人哈哈哈，可惜被他们发现了，不走运……真是不走运。正好罗依琴这贱人也赶回来，被我顺便做掉了哈哈哈哈，我还租了一辆车，就在那边，我带你们过去。”
不远处，被捕的肖远明说话语无伦次，可听在程艺霖的耳朵里，却是那么的有条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