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芳菲尽

      冬梦已残，虫子在泥土里隐隐蠕动，惊蛰的雷声酝酿于云层之中，“草色遥看近却无”。燕子唱着歌回巢，栖在屋檐下，低声呢喃，脸上泛着羞涩，相互表达着亲昵。石榴吐出雀舌一般的紫牙，柳枝浮着淡淡的绿色，我知道，春天来了。一个自然的新季，正在从山谷海河间出浴，袅娜娉婷。我和春天有约——该是赴约的日子了。

      三八节一过，周末就到了。王老师驾了车，载上我，还有两个孩子，一起去找春天。晨光柔柔地铺洒开来，山野轻雾飘绕，风一点也不狂野，徐徐地吹。似有暗香浮动，缕缕，飘进窗来。嗅了嗅，是桃花、梨花，还是樱花的芬芳？忽然，一大片殷红迎面扑来，像绚烂的云霞，像胭脂一样的帷幕，像红裙千万摇曳，鲜鲜活活，闪闪烁烁，无限生机跳跃枝头。辉光映入眼帘，这就是春天的颜色！樱之灿灿，妖娆其华！我们停了车，第一站，阿庐公园。孩子们，走吧，用你的眼睛留下春天的倩影，用你的心灵发现春天的美丽。

      一池春水，光影明媚。樱花，原产于喜马拉雅地区，早在中国秦汉，便植于宫苑，帝王后妃的眼睛曾留恋过这芳魂香骨。樱树倒映水中，樱花倒映水中，云影倒影水中。人间景，水中景，天上景，景景相依，相衬相扶。水中望月，水中赏樱，我看见的不是朦胧，不是国色天香，而是一种娇艳，一种精致，一种衣袂飘飘的气韵，一种高贵的神色。香草美人，绿树红花，从来就是墨客韵事。面对樱花，静心凝眸，我就像坐在一位优雅女子面前，倾慕之，仰慕之，我想向她倾诉，我想为她描摹，可惜，笔力不济。她，形之美，无以言状；态之美，无法落墨；灵之美，无能勾勒。朝前漫步，有风拂面，许是接到东君旨令，花瓣从枝头飘下，轻轻盈盈，一瓣，两瓣，万千瓣，有的落到绿草上，有的落到石沿上，有的落到土丘上。几个小朋友骑着童车过来，樱花半是顽皮，半是多情，追逐嬉戏，飘到孩子们车上，星星点点，红雨随心。几只彩蝶跟着，猎艳而去。

      面对此情此景，忽想起一帧照片。那是我和学生三月踏春，在这里摄的，藏电脑上，作为背景图，开机便可看到。白云蓝天下，一树樱花，朵朵绽放，于朝气蓬勃中，显出无限的张扬。远处翠翠竹，脚下青青草，三个女生，一个白衣紫裙，一个黄衣黑裙，一个短衫牛仔裤，立花下。我孙儿提个绿色捞鱼小网兜，姐姐们簇拥着他，爱抚着他。她们稚气洋溢，面庞俊丽，表达的是“少年少年，我们是祖国的春天！”抬起头来，把思绪收回，还看眼前。春来樱花盛，虎城红遍。捧一朵在掌，等于藏一片香浓在心。挥挥手，明年再来，我爱你，也懂你，你这春天的精魂。

      我见过摄影师给桃花写真，他们精挑细选，要么择一枝拍照，要么选一树留影。我看桃花不是这样，追求的是气势，一片一片的看，一坡一坡的看，一山一山的看，感受的是行为艺术那般博大，想要的是浩瀚海洋那样的恢宏。桃花开了，红遍山原，红满川，红成天地正气，红成虎虎生机，红成正能量。选择一个仰望的角度，桃花在上，我在下，你开呀开，你放呀放，你激情燃烧，你把春色裁剪成一袭锦袍，裹在自己身上。裹出轮廓，裹出线条，裹出芳姿，裹出春天的俏丽。只是，青春是关不住的，活力是缚不了的，喷薄欲发，一枝红“杏”出墙来。

      沉浸沉醉，一个孩子跑来问，桃花的颜色跟樱花有什么不同。是啊，她们虽都归在红的系列里，但却各有千秋，红出自己的风格，红出自己的个性。我说，你比较过了吗？桃花的红是粉色中透出的那种红，是女孩子香腮上飞出的那种羞涩，是睡梦中萦绕的那种暧昧，是葡萄酒盛在玻璃杯里表现出来的那种光影，是晨晖染在蜻蜓翅翼上呈现的那种明艳。我学吉他，弹的第一首曲子是《粉红色的夏天》，欢快、轻拂，对爱情的渴望半明半昧。其实，粉红色不是夏天标志，是桃花装扮春天的象征，是文人笔下的相思寄寓，“风暖仙源里，春和水国中。”

      清代袁枚在《题桃树》诗里有：“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那说的是他的观感，春寒料峭，一枝独放，这报春的使者，“万绿丛中一点红”，何等孤高。我看桃花跟袁才子截然不同，春风十里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桃花十里更是一面欣欣向荣的旗帜。置身花海，置身这样的大气磅薄里，我胸中涌出的是汉唐气象，无限的开阔，无限的俊朗，无限的希望。江天阔大，山河表里，金戈铁马，沙场秋点兵；百业兴旺，足食安宁，政通人和，蒸蒸日上，芙蓉国里尽舜尧。凝望花海，莺流蝶舞，云淡天高，好风劲吹，美丽如水，浸染心头。我想到了这个国家，精气神凝结，桃花似我，我似桃花，万里长征，天天向上；我想到了我们这个民族，睡狮猛醒，理想宏大，志存高远，鲲鹏展翅，九万里，中国梦；我想到了年老一代，年轻一代，奋发拼搏，意气风发，不忘初心，走向未来，走向世界。在我心中，桃花，你的寄寓是，春天来了，旭日东升，赤县神州，朝晖满乾坤。

      车行至山巅，孩子们惊呼起来:“哇，快看，梨花！梨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对着车窗，俯视出去，下面的山坳，鲜艳艳一大片，接天梨花无穷白，这自然的大手笔！在这里，树树枝枝朵朵，沐浴着春晖，开得欢欢喜喜，开得汪洋恣肆，开得山原尽染。我下了车，寻一个恰当位置，以眼光为镜头，一下拉长，一下缩短；一下全方位的扫描，一下对着花枝，放大，摩挲。上帝，您创造了一种冰清玉洁的颜色，赐予这尘世。在冬天里，纷纷扬扬，转眼间，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在春日，在这红土地上，一夜间，花发万树，这里玉色，那里粼光，好似鹅毛从天而降，一大块，一大片，春姿、春色、春容，瞬时间呈现世界面前。只是，孩子们，纠正一下，那是岑参写雪的诗，别弄错了。

      我继续访问美丽，继续留恋花之国，继续在这里脚踏实地。我回到过去，又置身现在，我审视古老，又感受新鲜。漏江，这片沧桑大地，正在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阿庐，这片多彩热土，正在翻天覆地，表现出从没有过的新丽。高原、花园、城市，这三个发展主题词，少不了果蔬飘香的地垫。一朵花，一个梨，亿朵花，亿个梨……展望明天，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待到秋来九月八，一箱箱，一车车，从这里载出去，直达东西，直达南北，直达海外。然后，银水回流，千家万户，起楼置车穿新衣，走东串西看风景。一朵梨花，一份能量，无数能量汇集，故乡起飞了，世界扮俊了。春来芳菲尽，遍地皆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