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的父亲

“你爸爸，他是个好父亲，但他绝不是个好丈夫”，母亲哽咽着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这句话很有分量，像一块巨大的灰色水泥板，从天而降，悬在了我的眼前，挡住我的视线，然后轰然掉落，发出巨响，尘土飞扬，碎石四散。

我试着理解这句话，有时仿佛懂了，但再一细想，又仿佛没懂。

我把这句话讲给姐姐听，姐姐长叹了一口气说，“父前对我们很好，但是，他对母亲很不好”。
“为什么呢？”
”父亲一直很爱他的孩子，但他不再爱他的妻子，父亲这样很不对，但父亲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不对“，姐姐似乎关掉了电视的声音，”爱情总是禁不起时间的，这个规则，老天想把它制定给所有生物，但偏偏，遗漏了女人。“
”或者“，姐姐突然放轻了声音，似乎还怕另一个小区的母亲会听到，电话里传来”或者，在爸爸的世界里，是没有爱情的，只有责任和生活。“
”你会害怕吗？“我觉得姐姐的声音透着一股无力。
”怕也没用的，爱情不是一切，有时珍惜，没有，也无须耿耿于怀，你记着，无数情感，爱情只是之一而已“，姐姐一直是个很通透的人。

我开始回忆父亲和母亲的片段。

父亲和母亲之间，话很少的。
但是，父亲和母亲，都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父亲在小区里大家都喜欢聚集的小卖部里，也总是侃侃而谈的。母亲更是一个情商高，善于与人打交道的人。仔细想想，是父亲的话更少，回应更短。每每母亲尝试起话头，尝试拿事情展开讨论，尝试去商量家里的事情，父亲总是不爱搭理的，或者不愿多讲的，脾气上来了，甚至不理母亲。久而久之，若客厅只有父母两人，总是无声的。

父亲和母亲，很少一块行动。
父亲出门，如果不问，他是不会主动说他去哪儿的。每次母亲看到父亲不在家，总问我父亲去哪儿了。久而久之，当我看到父亲出门时，我都会问上一句，或者看到他进门，也会问一句。这样，母亲就能解惑了。
母亲喊看电视的父亲去饭后散步，父亲也总是拒绝的。后来母亲就不喊了，只是会问我去不去散步，去不去买点东西，去不去超市。我从不会拒绝，我怕母亲孤单。印象中，父亲母亲拜年，都是各自去各自的亲戚家。父亲和叔叔去跑他那边的亲戚，母亲和舅舅小姨去跑她那边的亲戚。我和姐姐还有弟弟，就自己决定想去哪。小的时候我喜欢跟着父亲，长大了，我更多跟着母亲。

父亲和母亲，很少打电话。
母亲总是很羡慕她的一个朋友，那个朋友的丈夫，总是会给她朋友打电话，不知道在哪里会打，找不到东西会打，肚子饿了没饭吃也会打。她的朋友嫌烦，母亲总是很羡慕。有时候有事情好几天不见，母亲会给父亲发微信语音或者视频。但也总会听母亲抱怨，父亲没两句话就给挂了。但如果母亲不打，父亲是从不会主动打的。

站在母亲的角度，母亲付出了很多。但父亲对母亲也有很多不满，觉得母亲对家庭的付出，远不及他。每每我想深问，父亲都不愿讲，次说多了，我隐隐感觉到，在父亲看来，夫妻间的龃龉，是不应该说给第三人听的，那是不好的。所以父亲总是沉默的，不愿意倾述的，不需要沟通的，让我很无奈的。

但父亲对我们三个孩子而言，真的是个好父亲。
父亲从不会把关爱放在话语里，但我们总是能坚信，父亲是很爱我们的，他永远把我们放在第一位。在乡下，在父亲那个年代，都是重男轻女的思想，但父亲始终把更多的爱给他的女儿们，坚持送他的两个女儿读书，只要女儿想读，无条件支持，即使那个时候，年轻的他，担子真的很重很重。
有一件事情，总是让我很难受。这么多年，每次离开家，无论是求学，还是工作，出家门的时候，父亲都会默默的跟在后头，看着我们上车，关门，看着车开走，就那么站着，看着我们离开他。每当看到车后视镜里，父亲一动不动的身影，那沉重的表情，那不舍但又强忍着的眼神，我总会想哭。
所以，即使父亲从不说爱，但我一直很确定，很坚信，父亲非常爱我，爱他的每一个孩子。

即使是母亲，也总会说，你父亲是一个好父亲。

但母亲的话，总有一个但是。

父母的婚姻，总让我五味杂陈，不知所措。又怪，又不忍心怪，又气，又不忍心气。

希望他们开心，又害怕他们分离。

2023/3/31
阴冷的3月末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