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击晚期脑癌手记 II
夏
六月,西安,天儿骤然热了起来。街上,姑娘们早已迫不及待的撑起了遮阳伞,穿上了花裙子。妈以前最盼夏天,不过现在,一件件花裙子被束之高阁,她穿卫衣,头戴运动帽。
傍晚时分,我和爸陪妈去医院做放射治疗。除了接受放射治疗,妈每天还要吃五种药:化疗药,止吐药,升白细胞的药,医生推荐的补脑药以及亲戚推荐的灵芝类保健品。药太多,索性,我列了一张吃药时刻表,将服药时间错开,几点吃哪种药,吃几片,都写得一清二楚,并提醒妈按时服药。疗程过半,妈开始掉发。她的头顶的一大片刚长出来的黑黑的毛茬不见了,红色U型刀疤显得格外的显眼,像极了足球场一大片枯黄的草皮。洗脸的时候,妈对着镜子揪头顶的头发。“你看,我一碰(头发)就下来了。不碰,也得掉,满地都是。”她说话像个孩子,我和爸都拿她当宝宝,宠爱她包容她。爸说,“只要她活着。”
是啊,谁不盼着自己的亲人活着且好好地活着呢?我和爸爸向妈妈隐瞒了部分真相,把真实病情利害关系告诉了她的兄弟姐妹。他们十分上心,隔三岔五来看望她,陪她聊天,妈满脸堆笑,心情大好时能把《梨花颂》原汁原味儿的唱出来,那嗓音、那手势、那表情、那吐字,怎么会想到这是出自一位晚期恶性肿瘤患者之口呢,在平日,她只能蹦几句词不达意的句子。
其实,妈对自己的病情是清楚的。等42天联合放化疗结束后,我和爸从医院又抱回来新一疗程的化疗药,妈凑过来问我药吃到何时才算是个尽头。“得吃完六个周期,每个月只吃五天,控制肿瘤不复发,”我故意逗她,“妈,光这几盒子药就得3万多块钱,咱可得好好吃。”妈靠在沙发上,只顾电视,没理我。
晚上,我陪妈睡觉,她有一阵子辗转反侧,一定是化疗药让她难受了,她突然起夜,摇摇晃晃地往厕所走,我紧跟上去,扶着她。妈双手扶着马桶,弯着腰,吐了好一阵子。晚上睡觉,家里的空调保持在25度,可妈还是怕冷得盖着厚棉被。治疗期间,爸坚持为妈做三餐,不重样,不吃剩饭,不吃腌制食品,事无巨细,连她使的洗漱用品都换成纯植物制成的。
妈在做完42天同步放射和化疗治疗后,拍了核磁共振片子,放射科医生让等到全部标准治疗结束后再进行评估,而朋友推荐的神经外科副主任则说妈丘脑部分肿瘤变小,脑室里出现了新病情。家属最怕这种说法不一的结论,为什么要等到全部结束后才能评估?出现的新病情又该怎么办?是肿瘤复发的迹象吗?我一头雾水,决定去北京一趟找那位化疗专家,她的一番话让我恢复了镇定,她说妈脑子里有异常信号,得抓紧治疗,定期核磁检查即可。其实,她的话佐证了唐都医院放疗科医生的诊断,继续进行常规治疗。化疗专家还跟我强调,不要为尚未发生的事情而担心,若脑肿瘤复发,她有解决方案,但关键要视患者的身体状况而定。我心里还是把北京化疗专家这里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心里盘算着若真的肿瘤复发,还得来这里治疗,暂时在西安进行常规治疗,按部就班。
妈60岁生日那天,很开心,戴了假发,穿着新裙子,戴着一条我新买的粉色珍珠项链。姨妈姨父们、舅舅、舅妈、姥姥姥爷都凑在一起为她庆生,这场面不亚于每年一次的春节家庭聚会,大家围坐在一起齐唱生日歌。妈吹了蜡烛,闭上眼睛许了愿。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妈没有食欲,饭店餐桌上的菜,她一口都没动。
快到8月底了,爸试探性我下一步打算。我看妈暂时病情稳定,孩子和先生眼看着马上就要开学了,指望我照顾,我还得飞美国。爸沉默了好一阵子说你放心走吧。
我反复叮嘱,“爸,有情况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别再隐瞒。”
他点点头。
上飞机前,我手指一滑屏幕读到一条新闻,美国共和党重量级参议员约翰·麦凯恩因恶性胶质瘤而病逝。这么有权势生前跟总统特朗普互怼且享有美国最优质医疗资源的人,在与癌细胞抗争一年后,也终究没能躲过这一劫。我的心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