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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我把魂丢了(79)

2017-08-29  本文已影响32人  铁马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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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9  章   陷入僵局

                          第三部 李建成(之三十三)

几天后,李志成叫来一辆货车,把屋里的东西搬走了。他在赶场的附近租了套房子临时住着。分配给他们的安置房也在那边上,只是还没有交房,估计要等到秋里头。这样也好,到时再搬方便。而东西搬走后没两天,拆迁办的挖掘机就开来,把他家的屋推倒,顺带着将周边的一些坎坎也推了下。

那原本生机勃勃的一片,倾刻间就只剩下一些残砖破瓦,灰白的水泥,屎粑粑一样的黄土,显得又脏又乱。

推的时候,李建成站在厨房外的台阶上冷冷的看着,吸着烟,觉得有点炝人,不知道是烟炝人,还是挖掘机扬起的灰尘炝人。叔叔家的房子比自己还晚起几年,当时筹建的时候自己还出了主意。朝向如何摆,每间面积建多大,用什么材料等。也相当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一个孩子一样,还正当着壮年呢,说没就没了。

李振华和志成、学成都没回来看拆房子。或许是没时间,或许是没什么东西要留不值得看,也可能是不忍心。等挖掘机开走了后,李建成走到那杂乱堆着砖头、木条、预制板的废墟上,慢慢的在上面踱着步。他倒不是想从中寻找什么有用的材料,纯粹是没事在上面走走。按说他不是年轻人了,也没了什么玩心,可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想在上面走走。

空气中还弥漫一股浓重的尘土味,那些原本整齐排列着的砖砖瓦瓦,此刻都没了方寸,东颠西倒。他不禁想起小时候上学,一帮屁大的小孩原本都整整齐齐的坐在教室里,而一旦放学铃一响,老师一宣布下课,就拎起书包,像脱缰的野马四处奔逃,到山里到田里找自己的乐子去。村小学就在对门垄里,从屋前的坪里就可以看到。只是近年来很多跟着父母到城里上学,留在村里的学生娃越来越少,村小已经和邻村的小学合并,于是村里的小孩子要走更远的路上学。童年已经过去,学校也已经废弃了,村里的房子也一栋栋的被推平。接下来就是自己家里,将来,又到哪去走门串户,到哪座山头去闲逛呢?

唉,他叹一口气,从那破砖头堆中走出来,跺跺脚,抖掉鞋上的灰尘,散漫的往家里走去。只是脚上的灰抖掉了,背上的灰却不曾抖落。那薄薄的一层灰,像一块厚重的石板,压得他的背都有些弯。


第二天,拆迁办的吴主任与小胖子又来了。李建成正在秧田里种秧。他把已经泡过的谷种撒到用木推子推平的秧田里,撒上一层鸡鸭粪,这样秧长得快。秧田不多,两人来时已经快忙完了,而他也没有因为他们来停下手上的活,只剩那么一点点,再下一次田麻烦。所以尽管郭桂珍在山窝口上喊了两遍,他也做完才上田洗脚回家去。

“对不住啦,让你们久等哒。”虽然内心里并无什么歉意,但客气话还是要说的。

“冇事,冇等好久咧。”两人其实很有些不耐烦。身为国家干部,居然要干坐那么久等一个农民,很有些失面子。换平时,早起身走了,哪会有那么耐心。但现在没办法,要征得他同意签字。区里已经下了命令,这一片七一之前必须拆完,新学校八月要动工,明年要招生。山窝子里两户人家,李振华家已经拆了,就剩李建成家。这两家一拆,山窝子外面那几家,从摸底情况来看,不会有太大的阻力。把这片山头推平,明年学校开学就基本不成问题。

照例端上茶,装上烟。至少表面上,大家都很客气很和谐。乡里就是这样,再怎么心里有事,到了家里就是客,该有的礼数不能丢。何况,人家是干部,是公家人。农民见了公家人,先矮了半截,说是人家现在有求着你,但也把握着你的命运。多赔少赔,人家手里是有下数的,手松点,不定就给你多赔点。

听说有些人家和拆迁的人打合手,多赔的钱大家各分一点。当然这只是听说,李建成一辈子做事一板一眼,从冇搞过名堂。他觉得自己多要一点有自己的道理,从没想过要和拆迁办的人搞什么私底下交易。


“李师傅,你看你叔子屋里也拆过哒,咯扎弯里就只剩你屋里哒。什么时节也一路拆过算哒舍。”小胖子应该就是本乡人,讲话也不学一些干部说着城里的塑料普通话,而是一口的乡音,而且讲话也蛮懂礼数,不让人烦。也许正是因此,他才被上面挑中来出面为主和村里人谈拆迁的事吧。

“咯拆不横直是会要拆的哦,国家的政策在咯里,哪个又阻止得住啊。”李建成语气中透着无奈、丧气、失落,有着一种对命运的屈从。

小胖子听他那服软的口气,以为他准备接受拆迁条件了,喜形于色的说道:“那李师傅你看,把那扎协议签哒啰。签咯协议好像你叔子一样的马上领钱啦。”他想也许李建成看到李振华家一下子领到那么大笔钱也心动了。毕竟这些农民都从没一次性手上有过那么多钱。那种沉甸甸热乎乎心痒痒睡不着的感觉,是一种难以拒绝的诱惑。

“协议是要签哦,不过那条件总要过得切不啰。”李建成淡淡的说。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小胖子满脸的失望,刚因兴奋而伸直了的身子,又有些塌到椅子上了。他本就胖,又穿着黑白相间的运动夹克,就颇有些像只大熊猫团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让人看着有些想笑。

“那你讲条件要哪样才过得切啰?”小胖子闷了一会,与姓吴的主任交换了一下眼神后问道。之前来的两次,都只和李建成强调政府政策的一致性,从没有问过他自己有什么条件,看来知道原来的条件谈不拢,时间有些不等人了,他终于问李建成自己有什么条件。

  “你们咯房子不论好坏,都是八百块钱一个平方。土憋子屋也是八百,我红砖屋也是八百。别个屋里几十年的老屋也是八百,我才起冇好久的楼房也是八百,咯讲得过切啊?我咯扎屋前头屋背后栽起咯多个树,你只算我三亩多,而且价钱跟别个屋里荒起在那里的一样的钱,咯要的啊?你讲到哪里切都冇得咯扎道理不啰?”

  他们不问,李建成也不说。今天问,他终于将心里的不满说了出来。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就是徐刚家那临时搭的厂房,只有个空架子,也按八百一平米赔的,他特别不服气。自己的房子二十多年前起的,也比那成本高。人家是镇委书记,自己也没根据,没法明着说。但他心里相信无风不起浪,那话传得有鼻子有眼八九不离十。换别人他心里可能还没那么在意,可这徐刚从小到大事事在他面前占便宜,心里就窝着气。加上算起账这房子拆了给李熠辉买房交个首付都不够,而徐刚家得那么多钱,想买多少套房多大的房都可以,就更不平衡。

   这怎么也得多要点,不然自己现在又挣不到钱,李熠辉在深圳房都买不起,将来怎么在那发展?难不成还让他将来回新洲?想到自己当年回来后一事无成,而李义山却成了大老板。想到李熠辉考区里的办事员被各方面条件远不如的徐国翀挤掉,他想绝不能让他回来,回来不晓得还要遇着什么不公平的事。

“李师傅呃,话不能咯样范的讲不啰。你咯房子也是几十年的哒,旧过哒。现在给你们建的安置房,我们也只按八百块钱一个平方算给你们啦,新房子比你们咯旧房子好得多不啰?至于咯山地按三万块钱一亩,你讲咯山里一年哪有什么收入啰?几扎咯桔子树,讲不好听点,请别个呷都冇人呷,更不要讲卖什么钱,你讲是不啰?三万块钱,买得好多苹果、桔子哒喔。”

“安置房能跟自己的屋比啊?我把一百平方的安置房跟你来换一栋一百平方的房子,你会换吧?讲起好笑,城里那别墅的价格跟楼房一样的啊?我咯里屋前头屋背后咯多咯树,咯好的环境,怕懒舒服得啊?尽我的脾气我才不想拆咧,给再多的钱都不想拆,咯不是冇办法哪个想要拆啰。你们要是不拆,我求之不得。”

“呃,李师傅喂,莫咯样范的讲啰。拆咯是国家定的,那是冇得讲式的。拆哒也好舍,你们反正老人家的,以后住得楼房里,用自来水烧气,几方便啰。以后反正每个月也有退休工资,不罕灵做事哒享清福几好啰。”

“我不想享那扎清福,住自己的屋,种点菜养点鸡自己呷怕懒舒服得。”

“是的啰,自己的屋住惯哒是舒服些啰。但是现在国家政策定的要拆,那也冇办法啦,是不啰?李师傅,要不咯样范的啰,你咯扎屋前头背后当比别个屋里大一些,我们跟领导请示一下,再给你适当增加一点补偿,你看要得不?”

“增加一点是好多子啦?”

“那也不可能多得太多舍,在别个那里冇法交待啦。你屋里四个人,一个人增加一万块钱,你看要得不?”

哼,才加四万块钱,够哪块啊。李建成低着头,抽着闷烟。见他不吱声,小胖子只好主动问道:“李师傅,那你的意思是要好多子啦?”

“一百二十万。冇得咯扎数我不得签字。”

小胖子和吴主任交换了一下眼神,满脸的丧气。李建成所报的数字远远超过了他们能接受的范围。顿了顿,小胖子说道:“李师傅,我才讲的已经是对你特殊的政策哒。你要晓得,政府不可能拆迁户想要好多就把好多。那样范的搞得下切啊,是不啰?你好好想一下,要得咧就按区里的条件尽快把合同签哒,不是的话到时节政府来强拆,只怕你还切咯多的。”

看李建成怎么讲都油盐不进,小胖子没了开始的那股耐心与热情,话里隐隐有一丝威胁的味道。说完以后,两人起身离去,也不理郭桂珍喊留下来吃午饭的邀请。郭桂珍留吃午饭也不过是句客套话,知道人家不可能留。


晚上,李熠辉打电话回来,问家里这边拆迁的进展情况。李建成说:“叔子屋里已经拆咯哒,我屋里也快哒。”

“协议签哒冇啦?赔得好多钱啦?”

“还冇,按现在的条件只赔得八十多万。我觉得条件有点不公平 ,还冇签字。”

“多点子就多点子,少点子就少点子,多得咯十万八万又发不得财,冇霸蛮搞式咯。”

   “晓得啰,我心里有数。你那扎房子怎么样哒啦,什么时节会开盘啦?”

   “售楼部已经在装修哒,计划是九月份开盘。”

   “到时节会是什么价啦?”

   “还不晓得,今年上半年房价在咯里涨,到时节可能要三万好几。”

“你们那里啊,人多,以后搞不好还会要涨。咯扎房子是你们公司代理的,你又在里头做事,应该有些折扣吧?咯回想办法一定把他买哒。咯回不买,以后怕是更贵买不起哒。”听说房价比自己去年看的时候又涨了,李建成心里更呕气。娘麻皮的,咯里拆迁的钱还冇到手,那边房子又在涨。

“咯只能到时候看情况,老板要涨价也冇办法。”

“屋里咯头应该就是咯向会拆过切,应该九月份之前会拿得到拆迁款,到时拿哒你就切买那扎房子。买哒房子安哒家,以后才好找堂客。我晓得深圳那的人都现实,冇得房子哪扎妹子嫁给你吧。”

“我倒是也想买哦,到时候看啰。”

“什么到时候看啊,就咯样范的,就买那扎房子。”想起和儿子一起在那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的房子,听儿子讲十楼以上可以看到东湖。

他想到自己将来可以坐在阳台上,怀里抱着孙子,看那波光粼粼金光闪闪的东湖,看那连绵巍峨的梧桐山,回忆自己青春勃发的岁月,就有一种幸福感在心里荡漾。如果那样,这房子拆了就值了,那里的山和湖,比家边上这山与湖更青翠、碧绿,也许更适合安养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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