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字母文字传奇

5. 征埃及湮灭象形字

西进的伊朗-雅利安人，下一轮打击的对象是尼罗河畔的古埃及文明，而“粉碎”文明的结果必然导致“湮灭”象形文字。

中国汉代历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里，对“湮灭”二字的解释是“废置或消亡”。“湮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说的是历史上废置、消亡后的事物不再被人们记住，数也数不过来。埃及象形文字不过是其中的一例。

伊朗-雅利安人居鲁士大帝在征服新巴比伦王国后，封他的长子冈比西斯二世（CambysesII）为巴比伦国王，然后四处进兵，把统治的疆域扩展到了叙利亚、巴勒斯坦和腓尼基。

波斯帝国旋风般闪电战的胜利，让居鲁士大帝将目光转向了辉煌的古埃及，这个至今尚未被战争波及的帝国，却想不到这位举世无敌的大英雄，在率军进攻埃及途中，走到里海之滨的南岸，于公元前530年左右丧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马萨革泰（Massagetae）部落女王托米丽司（Tomyris）之手。阿姆河附近的一场激战，居鲁士战败身亡，只好将征服埃及的遗命留给了冈比西斯。

居鲁士的遗体被运回帕尔斯，安葬在首都帕萨尔加德，那里曾是居鲁士击败米底人的战场。以致后来参观这个遗址的人，都会被这位伟大征服者孤零零的陵墓所感动。

居鲁士大帝陵墓，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2015年

公元前526年，波斯新王冈比西斯二世率大军准备攻打埃及。他与控制加沙和埃及边境沙漠地区的阿拉伯人签订了条约。加沙是一个重要的商业地区，冈比西斯把那里变成波斯远征埃及的总部。在充足水源补给线的支持下，波斯军队顺利穿越沙漠，横渡地中海，登陆埃及边境。

冈比西斯二世（左）法老崇拜阿皮斯公牛的浮雕，公元前 524 年

这时的埃及文明古国，已经延续到第26王朝。因为该王朝的创建者和第一位国王普撒美提克一世（Psamtik I）建都在舍易斯(Saïs)，第26王朝又被称为舍易斯王朝，它标志着古埃及后王朝时代的开始。面对亚述人的侵犯，普撒美提克一世曾领导埃及人民抗击并驱逐亚述侵略者，恢复了埃及的独立。

公元前 570–526年，到波斯征服之前的最后一位统治者——法老阿摩西斯二世（AmasisII）的统治时期，古埃及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到了“空前繁荣的时代”。埃及的象形文字经过了僧侣体以后，已经出现了世俗体。世俗体具有当代语言的特点，以草书的形式呈现，主要用于民间的书信、契约和日常生活的文件。世俗体文字的产生显然与舍易斯时期商业发展和经济生活的繁荣密不可分。它起源于北方，但很快传播推广应用于南方，替代了底比斯僧侣体的使用。大英博物馆和卢浮宫博物馆存有7份舍易斯租约的公文书，可以看到当时埃及使用的象形文字。

以世俗体写在纸莎草纸上的佃农租约，公元前533年，卢浮宫博物馆

阿摩西斯二世让埃及成了该地区最富庶的强国，他于公元前526年辞世，恰好死在“暴风雨轰然而至之前”。他的遗体按传统方式制成了木乃伊, 葬在了舍易斯，内部有多柱支撑的陵墓中。

阿摩西斯二世的头像，公元前550年

舍易斯王朝“空前的繁荣”其实是暂时的。当时寺庙僧侣阶级掌握了埃及王朝内部的大量财富，阶级分化加剧，法老已经无力支出更多的军费以支持军队。阿摩西斯二世去世后，他的儿子普撒美提克三世（PsamtikIII）继承王位不到6个月，波斯国王冈比西斯二世的入侵即至。

阿摩西斯二世在位 23 年时的圣书体石碑，卢浮宫博物馆

以下故事的大部分情节都来自“历史之父”希罗多德的讲述。

据希罗多德讲，波斯人入侵前，冈比西斯曾派遣使者前往埃及要求娶阿摩西斯法老的女儿为妻，阿摩西斯却让前任国王的女儿冒充，冈比西斯得知后勃然大怒，在一位叛变波斯的埃及官员帕涅司（Phanes）带领下，亲自率领波斯大军穿过沙漠地带，在靠近埃及的地方安营扎寨，准备战斗。

面对来犯的强大波斯军队，普萨美提克三世法老集结埃及军队，在佩卢西姆（Pelusium）入海口严阵以待。佩卢西姆位于尼罗河三角洲的沼泽地，距离大海约两英里半。普萨美提克三世把法涅司留在埃及的儿子们一个一个带到阵前，在酒钵上方挑断他们的喉咙，用大盆接血兑上红酒，作为埃及将士的壮行酒。

想象的冈比西斯二世和普萨梅提库斯三世的会面，十九世纪（布面油画），卢浮宫博物馆

埃及士兵饮完血酒之后，双方便展开厮杀。随后发生了十分惨烈的激战，直到大批将士阵亡，埃及士兵才开始溃逃，强大的波斯军队大获全胜。冈比西斯率军攻陷了埃及首都孟斐斯，俘虏了普撒美提克三世，结束了他登基后6个月的统治。

在攻打孟菲斯之前，冈比西斯二世曾派遣使者前往城内劝降，但埃及人却违背“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惯例，杀死了波斯使者。作为报复，当冈比西斯攻占孟菲斯后，他处死了普萨美提克三世的儿子和其他 2000 名贵族子弟，并以极具侮辱性的仪式狠狠的羞辱了埃及人。他甚至下令将老法老阿摩西斯二世的木乃伊挖出来加以“惩罚”,竭尽各种可能的侮辱。

普萨姆提克三世向冈比西斯二世投降，19 世纪插图

公元前525年，埃及全境被波斯人征服。埃及成了波斯帝国的一个行省——穆德拉亚行省。冈比西斯二世给自己加上了法老头衔，建立了一个由波斯人统治的埃及第27王朝。

波斯国王将长矛刺向埃及法老，用绳子拴住四名俘虏，斯韦尼哥罗德斯基印章

冈比西斯法老死后，埃及人民掀起了激烈的反波斯侵略斗争。公元前518年，波斯王大流士一世（Darius I）率军再次入侵埃及，镇压了反波斯的起义。他同样自任为埃及的第27王朝法老，在记功碑文里宣称：“我是波斯人，我征服了埃及”。希比斯神庙（Temple of Hibis）是埃及唯一的一座可追溯至舍易斯-波斯时期的建筑，始建于普撒美提克二世法老统治时期。大流士一世特别积极地参与了它的重建，因为在这座神庙里，波斯国王扮演的角色正是埃及法老。此时此刻，源远流长的古埃及文明，事实上已经被伊朗-雅利安人“粉碎”，即将“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中。

在希比斯神庙扮演埃及法老角色的大流士一世

大英博物馆收藏有一枚大流士一世驾着战车狩猎的圆筒印章。大流士站在阿胡拉·马兹达下方的皇家战车上，向一头猖獗的狮子射箭。图画两旁用波斯楔形文字写着：“我是大流士，伟大的国王”。这枚印章出土地点在埃及的底比斯。大流士一世就是那位在伊朗贝希斯敦摩崖刻下铭文、而后被罗林森破译的波斯帝王，他的波斯楔形文字封印在埃及出土，同样标志着埃及的象形文字走到了穷途末路。

大流士封印，埃及底比斯出土，公元前六世纪-前五世纪，大英博物馆

如果不是波斯阿契美尼德帝国很快（公元前330年）被希腊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征服，埃及象形文字有可能会让位于以音节（字母）为主的波斯楔形文字。然而，我们也可以看到，公元前196年刻写的罗塞塔石碑三语铭文表明，直至希腊化的埃及托勒密王朝，对待象形文字仍然十分宽容，并没有强制地要求“书同文”。埃及象形文字的彻底“湮灭”尚待时日。

伊朗-雅利安人建立的阿契美尼德波斯帝国，在居鲁士大帝、冈比西斯二世和大流士一世三代帝王的努力下，终于建立起地跨欧、亚、非三洲、世界历史上最大的超级帝国。在此期间，他们分别“粉碎”的巴比伦文明和古埃及文明，也“湮灭”了人类社会最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楔形文字和古埃及象形文字。也就是说，无论是两河楔形文字还是埃及象形文字，在他们的文明母体被波斯人征服的那一刻，事实上已经走上了消亡道路，或者说，都开始寻找浴火重生的途径。

字母文字的萌生线索，必然要在古埃及与美索不达米亚之间的地域附近搜寻，因为这里是古文字的死亡之地。

让我们再次翻开地图：如果从埃及开始画一条线，通过今天的以色列和叙利亚，沿着美索不达米亚两河流域到达波斯湾，刚好形成了一个清晰的新月形状，这就是著名的“新月沃土”。这里既是楔形文字和象形文字“湮灭”的祭奠坟茔，也必然是字母文字“新生”的风水宝地。早在楔形文字和象形文字即将走向衰亡的前夜，公元前1500年-前1000年前后，新月沃土之上，原始西奈字母、乌加里特字母和腓尼基字母，已经在静悄悄地破土萌发，一个新的文字时代开始了。

新月沃土与字母文字诞生地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