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浅南何在后院徒手化琴弦,天机织来了,他便说道:“你用灵力把它印上琴纹吧,显得美观。”天机织双手开合,在龙龈到二徽间迂回嵌进淡蓝色的纹饰,放下活看着浅南何:“爹爹,您怎么这么着急?”浅南何哈哈笑道:“没呀,我急什么,时间还长……”“爹!”“好吧。”浅南何坐在石台边,喝了口粗茶。“你几岁啦?”天机织道:“快十二了。”“十三岁,你要去北国学院了。我想,在走之前,我还想多教些东西,总是有用的。”天机织哑然,说道:“我可以陪着您的。”“想什么呢,你留下有用吗?难道砂白和云清不要回到故乡去吗?”浅南何叹道,“南北国相距甚远,且你们居无定所,几年再难联系。”
此话一出,女孩忽然从墙后跳出来,“先生别这么说,我们会常常发信的,进不了天堂谷来,总能给盖叔叔和蒙阿姨他们的!”浅南何想,她如若能半辈子与云清在一处发展也是莫大的缘分了。
天机织在女孩跟前,擦去划过旧泪痕的新珠,“这可是百年不遇的金雨花呀,怎么今儿下了两回?”浅南何笑道:“你平常比云清都威风坚强的,别因为这事扮起姑娘了。”“爹……”天机织没站稳,被妹妹扑在花草上,女孩道:“最喜欢天哥哥了,无论如何也会回来的。”她抬头望着哥哥,“但你有时间也要来做客,看我和阿云。”“好。”天机织与她击掌为誓。
云少年靠在竹屋上,茫然远眺,转身便是浅南何他们。明明还有这么久,提它作甚。他想着,返身往阴影处去了。
次日,三人便收到浅南何赶夜打造的乐器。女孩睡眠浅薄,竟也没有察觉浅南何的光临,她没见过浅南何用灵气或魔法,自动评定为知识分子一类,现在又不确定了。她见到案头的白玉笛子,剔透光洁,其滑如脂,其色如兰。她兴奋地想叫出声,却不要让哥哥见到如此失态。力图镇定,隔壁云少年的赞叹登时震耳欲聋。
“你吵什么!”女孩笑骂道。云少年只穿了月白衬衫跑出来,蓝发的每根发丝闪着光,挥剑一样扬着碧色洞箫,叫道:“妹子你看,这不是跟我的九天一个颜色!”“是,是。它还能跟你的九天一般结实供你抡圆了打架斗法呢。”女孩想,我并不把你当哥哥呢。天机织穿戴整齐,也抚着爱琴。
玩了阵子,浅南何打着哈欠踩着布鞋走来,端着托盘,放置了三块宝石,下面坠着流苏。“每人拿一块吧,在石心雕刻住它们的名字。”浅南何凌晨上山取的宝石,特意是淡淡的紫、青、蓝色,“天天那个挂在琴轸就可以了。”
女孩几秒现二字“留忆”。云少年便写“留白”,天机织写“留迟”。
笛、箫二者都是好学的,白云从前接触过无需多讲。浅南何带天机织时,会用拿把现在留葬在寒潭之下的琴弹曲子给他听,因此天机织早会了三音五十四指法。近几天渗透了有关灵识注入乐器的法门给他们——其实与法器差不多——给三人两周磨合期。
过了那天以后,女孩细细琢磨南国记忆,查缺补漏,发现南国的弊端还在于灵气。于是上午舞刀,下午吹笛,夜晚编撰所学所有灵气的知识于《灵气》一册中,有浅南何校对修改,白天的补充延伸,卓有成效进度可观。
两周已过,天机织两年未碰琴的手也熟悉了。几人阅曲,时风铃含露,时啜露吟风,时绮翎针魂,时昭昭哗然。而砂白、云清各是星影流盼、无雨潇潇。浅南何呼道:“好啊!好啊!孺子实在旷世奇才,样样精通可谓与生俱来,在此得天独厚境遇才显出超凡天资!”三人觉得他实在夸张,白云暗想:“天哥哥琴音真如先生所说,令人飘飘欲仙。嗯,估计是哥哥骨骼惊奇,灵气十分。”而天机织赞白云道:“空泽难及也!”
浅南何口述乐谱给各人。幺者得“怀生曲”,仲者得“愿生诀”,伯者得“悔生咒”。天机织苦笑道:“爹爹,为什么我的这个名字这么吓人?”“唉呀,你管它!学曲子就好了嘛。”浅南何从没好好答儿子的问,“你长大就体会到啦!”天机织哀叹着记忆曲谱,云少年笑道:“哥哥这个肃杀冷冽,更老练,有杀伤力。”女孩不解:“什么杀伤力?”“那自然是情绪感染啦。咱们的曲子顶多是感动得人流泪,哥哥这个却逼得人自杀。”天机织将他往后一拽,轻声笑道:“别误导小白啦。”
浅南何坐在活溪边剥豆子,说道:“音刃的确能伤人,不过音乐之美何以用来害人的?”他指指白云,手又放回那堆豆子上,“留白和留忆可以当兵器使,你用刀背砍砍。”云天均当是玩笑话,女孩直愣愣掏出镰刀,将留白往空中抛,铆足气力打飞到岩石上。“怎么使得!”天机织追赶,连忙拾在掌心,详察半天不见一丝裂痕擦破,岩石是尖棱尖角的呀,轻叹道,“比钢石还坚硬啊。”云少年闻听全信却哪敢用留白来试验?讪讪地笑。
浅南何年纪五六十,却丝毫不知道休养,天机织砍倒几棵竹子为他编制一把摇椅。“消停会吧。”他躺在摇椅上,拨弄着豆子,乘树荫,说道:“这三套谱子合起来才是全谱。单是两人只能算独奏,必须要你们同奏才能发出最大价值。”
面面相觑,三人均知曲子独立,难想杂混着是什么景况。“先生为什么不写了曲谱给我们?”女孩要比对三曲之别,自己的部分背下来,手中缺了其余人的乐章。“练好自己的便了。”浅南何道,“我生怕它给人盗去,原稿烧了。”他的确是手把手教的兄妹三人,云少年无所之言,“随便来个精通声乐的人听听便能记下谱子了。”浅南何双手搭在把手上,摇晃地起劲,得意笑道:“你们听了这么久,能默出悔生咒了吗?”白云感到奇异,齐齐探头好奇,浅南何卖着关子,“这歌曲太好听,以悔生咒复杂为首,不出三节,何人也要沉浸了,完了心扉具净,哪里还管它什么音如何奏了?”姑且半信半疑。
浅南何阖目说道:“这绝伦的曲子,叫‘往生歌’呀……孤一辈子就写这么绝世一曲也满足啦。”日光打在岩壁光滑的青苔上,折射在水中的倒影牵着浅南何去梦想的土地了。
暗黑的天空中交替闪现着所有星宿,地上的人坐在桥边,说道:“你从前说我从流漂荡四海为家,且看看自己的现状吧!”轻叹一声,正欲发言,忽有鬼哭狼嚎声源蹊跷,心情大坏,睁开眼喝道:“你们三个干啥呢!”
天机织笑答:“正在合曲子呢。”“怎么总融不到一起?”女孩疑惑。“别着急,再试试。”天机织道,重新拾琴。浅南何跳到他面前,一把按住七弦,“拉倒吧你们,就自己演奏都囫囵吞枣的,合什么合!”天机织手指轻挑,“已经很好啦,这才几天哪。”浅南何杏眼圆瞪,喝道:“好什么好!就你不好,怎么教的来着,这是上五徽......”白云估摸着他要给哥哥说一阵子,悄悄退了。天机织扭头不听,浅南何还继续“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