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就吃腻了
我是个不怎么冷静的人,领导瞪我一眼就会让我生出辞职的念头;也不是一个大度的人,点一碗不加葱的牛肉面结果老板还是给我放了葱,我就会把葱挑到桌子的各个角落,然后再诅咒他的面店倒闭;我可能还是个邪恶的人,我买水果喜欢用力捏,也搞不懂是要证明什么,捏不动的太硬了不要,捏得动的又觉得太熟了也不要,本来硬的让我捏软了就把它塞到货架最里面。我在糟蹋完一架子完整的水果后,会拿两盒切好的拼盘去结账。
至于说我可能是个邪恶的人,是因为后来去水果店,我发现不只有我在做这件事,甚至还有捏完就走的人,像个鸭子一样昂首阔步。可也不能因此认定他是个恶人吧。
而让我对我的邪恶产生困惑的部分是,昨天,那家面店真的倒闭了。那个老板还没来得及挂出“本店转让”的招牌,突然就空荡荡了,像是上个深夜遭遇洗劫了一样。我再也不能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挑老半天葱再诅咒店家,这也使我以后都不敢再诅咒任何人了。
我开始想象几天前老板在我离开后,收拾那一桌子葱时会想些什么?葱不像肉,抓多少就是多少,不会拎在手里非得抖掉三分之二才舒服;也不会粘在桌子上要很费力才能抠除。所以他应该会惦记着下一桌客人要吃的东西然后胡乱收拾完就罢了吧。
前段时间放假,白天睡饱了晚上就熬夜看电影,刷了好几部所谓的高分冷门片,终于把上一部的人物串到下一部时,关了电脑下楼了。我的作息其实一向正常,很少有机会可以见识这座城市凌晨两点的样子。
我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高处,双手插在口袋里,等一个红灯。面前很少有车经过,旁边是一辆出租车,再旁边是一辆面包车,他们也在等红灯。出租车的车窗开着,副驾驶和司机之间有一块透明隔板,我只能模糊看到他的头影。他在用手抓头发,来回多次,像是一个没有耐心的老农对待他的自留地一样。至于面包车里是什么人在做什么我就看不到了,那个车窗是关着的。
我没有看到环卫工人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街道两旁的店大多关了,可很多招牌还是亮着,那种庸俗的光芒在此刻尤为刺眼。我进了那家面馆。
我先前白天去的时候,老板是一个壮硕的大汉,又满脑肥肠的样子。所以我只能默默怨怼他给我放葱的事情。这次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生,小小的一个,扎着马尾,我进门的时候她正在收拾上一个客人留下的残局。原来不只有我会在这个点出现,这样她也不至于把我当成异类反复打量吧。我看着她麻利地用一块布三两下就把桌子清空了,我很意外的在那一刻想到了刚才那个用手抓头的出租车司机。可也就是一个念头,我坐下叫了碗牛肉面,不放葱。
“晚饭还是夜宵啊?”她走进厨房,那里和大厅之间有一个很大的窗口,我几乎可以看到她挥勺时的神情。
“应该是早饭吧。”我的声音里透着揶揄的味道。
她笑了笑,“你住附近吗?好像没见过你。”她有意和我攀谈几句,在此刻冷清的店里。
“其实我常来,不过都没有看到你。都是——”我几乎脱口而出“一个胖子”,想到虽然很不想听到可能是她的丈夫就住口了。
“那是我老公,平时都他在管店,本来现在也是他来,可两个孩子吵着要爸爸,我才来顶他的。”我有点意外,我可以看到她在说这话时脸上的欣慰。那个感觉像是小孩没有要到他的玩具,可回到家刚好做了他爱吃的菜时脸上会有的表情。
“你们几点关门啊?”我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会经过这家店,店是关的,下班回来是开着的。周末一般不会绕到这里来,所以待了半年也还是不知道他们的营业时间。
“本来要是你没来,我收拾收拾就打算回家了。”她搞的我有点尴尬,“平时我也不知道我老公是几点关门的,有时候他回来我都睡着了,更多时候他都是在店里睡的。”
我听完开始回想那个壮汉的模样,手臂上好像有个纹身,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寸头,大金链子,就是街头随处可见的似猪似熊的样子。我想象不出他被两个孩子包围时低声细语的模样。
“没想到你老公那样,还挺体贴的啊。”我一说完就觉得好像会冒犯到她。
她倒笑了,不置可否。“我第一个生了女儿,他非要再生个儿子。现在受苦也是他自找的。”她说完端着面出来了,还是有葱。也怪我,她要和我说话忘了这茬也情有可原。
我抽出一双筷子就开始挑葱,她回到柜台坐着,也不急着进去收拾,就低头看手机了。
我把葱都挑在同一个位置,小小的一堆,上面还泛着油光,然后开始安静地吃面。在发出簌簌的吸面声之前有一段空白时间,这显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仰起头往我这边看,两只眼睛挂在两张付款的二维码上面,“你刚才都在挑葱啊?你怎么不说不放葱呢?”
我呆滞了两秒,“我忘了说,不好意思。”
“你们男的啊,看来都是一个德行。”她躺回了柜台后的椅子上,我看不到她但我大概知道她现在会有的表情。
这碗面我很快就吃完了,牛肉比白天的时候多了几块,可还是很快就吃完了。我去她那里扫了码,要走的时候她还说,“下次来记得跟我老公说不要放葱啊,那也是钱啊。”
“哦。”我出门了。
之后有一个下班回来的傍晚去,正好看到了他和她和他们的一儿一女。老公怀里抱着一个应该是儿子,因为女儿手里拿着一个娃娃在店里玩。老婆在里面煮面。
后来再去,就还是只看到那个不太面善的大汉。
后来,就关门了。
幸好,我其实也早就吃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