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欢系列·无寻
绣球公主,讳玉因,性贤孝仁爱,云澜十一年出降沈功。同年,帝崩,主即位,沈功为凤君,同治天下。翌年诞太子和。主贞静,凤君亡,主泣曰,此生枕边惟一人尔,不复嫁娶。——《昭南 帝王本纪》
晃动的火把,黑袍的道士,一脸冷意的沈功,忧心忡忡的箫寿……
“不要!求求你们……”
从城楼上被抛下去的孩童喊着母亲,箫寿紧紧抓住玉因防止她跳下去,沈功看着她露出一丝冷笑,随即一挥手。
“放箭!”
箫寿适时地捂住了玉因的眼睛,她透过箫寿的指缝,和那人的视线对上。
成千上万带着符咒的箭矢射向城下那人,一片腥风血雨后,他如他们所愿倒下了。
清明时节的冷雨淅淅沥沥的飘了起来,冲刷着罪恶,掩盖了一切痕迹,透过淋湿了的衣衫是刺骨的寒,白日里的红墙宫殿此时像一个怪物,冷冰冰地准备吞噬一切。
“公主公主,您醒醒!”
玉因从梦魇中醒来,颊边泪痕未干,直到手碰到冰冷的金玉榻才惊觉自己是在宫中。
“公主梦到了什么?”
“不过是从前的事罢了。”
“臣万死……”箫寿跪下磕头。他是玉因公主的侍卫,五年前却失职令公主被妖怪掳走,如今公主却不计前嫌还留他在身边伺候。
“你起来罢。”玉因望着他下跪时不经意露出的一段脖颈,上面是暧昧的红痕。
“沈功今日宿在偏殿?”
“是。”
玉因笑了,“劳烦箫哥哥告诉沈大人,明早本宫约他一同去赏花。”
被子下的手轻轻抚上小腹,玉因的脸上是温柔无比的笑意。
“箫哥哥,给我梳个昨儿一样的发式呗!”
“驸马到——”
沈功走进大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玉因一只手扣着头发,衣衫不整,另一只手抓着箫寿,看样子才刚起来。
满心的厌恶与嫉妒,好一个不知廉耻的公主,竟然叫侍卫随身伺候。
昭王多年无子,膝下唯有一女玉因,云澜十六年八月十五拜月时被妖掳走,五年后才被驸马沈功和侍卫箫寿救回。沈功五年不另娶,不纳妾,一心只想着未过门的妻,功夫不负有心人,五年日日夜夜与箫寿一起寻公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杀死妖怪带回了公主。
家宴中听着后宫众人对沈功的议论,玉因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望向沈功的眼神也是娇羞带着感动。
王后不失时机地提出玉因与沈功当年的婚约,玉因红着脸叫母亲别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却偷眼看着沈功。
而沈功,看的也是玉因的方向。
王后心中暗喜,他们夫妻只有一女,百年之后的江山,按礼法,只得找宗室之子继承,沈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若他娶了公主,叫公主做女帝也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只不过当年玉因死活不愿嫁,中秋之夜跑出宫祷告还被妖怪掳走了,沈功这么多年带着侍卫苦苦寻觅,想是玉因也被他的真心打动了,只不过玉因才回来两个月,就这么急着把她嫁出去吗?
(二)
薄纱撩过庭院,这一夜谁能梦谁?冷冷的宫殿透灌夜,血月美过庭槐墨梅。
玉因看着榻上不省人事的沈功,勾唇一笑,无视箫寿复杂的神情,将令牌扔给他。
“拿去,城门落锁之前带她走,拂晓开宫门时回来。”
箫寿的妹妹私通宫人犯了死罪,玉因便以此相挟要箫寿把沈功下药带来便救他妹妹一命。
为了救妹妹而将心爱的男人送上她的床,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箫哥哥?可当年我无意撞破你和沈功的事时,你又做了什么呢?
玉因坐在喜轿上,听着外面的锣鼓声倍感无趣,那日清晨王后带着一帮侍女正好撞见和她同塌而眠的沈功,这下有理也说不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两个月后,他们终究还是成了亲。
洞房花烛夜沈功并没有来,她也没有心思等,嘱咐过侍女便睡,不想却梦到她的婚礼。
她穿着红裙子,有拖着长尾的鸾鸟拉车,点点萤火聚集起婚礼上的灯光,奇形怪状的宾客在祝贺……而那人,就在她身旁。
“公主,不好了!陛下出事了!”
“王后娘娘让奴婢来告诉您,陛下今晨三更崩了……现宣您和驸马爷进宫!”
玉因身形一晃支撑不住,沈功一把扶住快要昏厥的玉因,箫寿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为她把了脉,随即脸色一变望向沈功。
“公主……有了你的孩子……”
沈功一直想有个孩子,纵然他不爱玉因,但他无法忽视这个孩子——因为他很可能,就是昭南国未来的国君。
而沈氏一族,也会全力扶持这个孩子。
因为沈功,是不可能再会有别的孩子。
匆忙处理了先帝丧事后,帝女玉因即位,封沈功为凤君,十月怀胎,玉因产子。不出月余便封其为太子,沈氏一族喜不自胜,当即对玉因表其忠心。
太子周岁,玉因办了盛大的宴会,烛花摇影,觥筹交错,歌女乐师浅吟低唱,众人都沉醉其中时,乐声骤停,乐师从琴筝中抽出匕首,舞女从腰上甩出软剑向座上的玉因攻来。
场面一时大乱,众人欲起身抵抗却发觉手脚绵软无力,在场的沈氏族人连忙护着太子向后殿退去,沈功隐在其中抱着太子,殿外的侍卫纷纷前来护驾,就在场面将被控制住时,地上一名乐师向玉因放出一支毒箭。
那箭矢似有千钧之势向玉因袭来,躲避已然是不可能。
箫寿拉住玉因,用力将她带向自己身后。
已无余力去格开飞箭,他只能任其射杀。如果这一箭能偿还他们的罪孽多好,他这辈子,终究是两相负。
他缓缓滑倒在地,唇边溢出黑血,脸上带着解脱般的笑意。
玉因扶着他的手臂,神情有些悲伤的意味,但一双眼却冷的出奇。
赶来的沈功满以为会看到玉因身死,却发现死的是箫寿,他不敢置信地跪伏在地拉住箫寿的手,只见箫寿用最后一丝力抽出手对玉因说。
“微臣惟愿陛下平安喜乐,山河四海升平。”
箫寿气绝而亡,玉因抹下脸,原以为会泪流满面却发现并无一滴泪水。
她的泪,早在清明时节就已经流尽了。
沈功放下箫寿的手,走到玉因面前跪下道:“臣此生万死以守山河,助陛下治平天下。”
(三)
十七岁的玉因,是个明媚活泼的少女。
那时的她,偷偷喜欢英俊的侍卫箫寿。
所以当君上赐婚给她和沈功时,她第一次违抗父命跑出了大殿。
午后的御花园很热,她想等父亲消气了再回去,便转到假山后避暑。
她看到了箫寿和沈功,衣衫不整,暧昧的姿态不得不令人想到什么断袖之好。
她想避开,慌不择路竟跑进了出宫的马车里。看着车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玉因有些迷茫,这里她不识路,若马车再走远,她该怎么回去?
她跳下了马车,正茫然四顾间,一把利剑横上了她的脖颈。
那是箫寿的剑,剑尾的流苏还是她亲手为他缠的,玉因看面前的人,是沈功。
原来那架马车,是他的。
玉因这才发觉,他们在一处山崖上。
沈功拿剑逼着她一步一步后退,箫寿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
她面露祈求的神色,可还动摇不了他们杀她灭口的心。
她突然明了,对着箫寿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跳下了悬崖。
一个是英武少年郎,一个是皇族显贵。沈功和箫寿,都不会留她性命把他们的事说出口。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醒来,近处似乎有人影晃动,好像是前来寻她尸体的沈功,她差点惊叫出声,一只手却凭空出现,适时地捂住了她的嘴。
待到沈功离去,玉因虚脱地靠在那人身上,提不起一丝力气,却听见一个声音道。
“我是山里的妖怪。”
“我是人间的公主。”
她不敢回宫,沈家势大,沈功又是非除她不可,因此便在山中住下,她并不害怕妖,甚至对他有一丝很熟悉的感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深山夕照深秋雨。
那人立若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如怀,温情款款,若非知他身份,她定会疑这是谁家的世家郎好端端的金玉堂不待,跑山里来了。
那时她以为,能和他长相厮守,等她暮雪白头,他还是清俊少年模样,却不想他会先走。
是沈功和箫寿,害死了他,是天家尊严,害死了她的孩子。被掳走的公主生下半人半妖的杂种,怎么说也是耻辱,不有违天道的生命就该被抹杀。
(四)
箫寿死后的两年里,玉因收拢兵权,整顿朝堂,西部边疆平定不久,她便赐了沈功一杯毒酒。
沈功嘴角尽是鲜血,不可思议地问她为什么。
玉因神情平静,“七年前,你因孤撞破你与箫寿奸情欲杀我灭口,两年前,孤不计前嫌放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害死孤的夫君和幼子……”
“你别以为孤不知道,成亲那天,是你给父王递了毒酒害他性命……你想让沈家得到天下,竟在和儿周岁那天,派人刺杀孤王……”
“你也没料到,你的人误杀了箫寿……”
“若不是你还有用处,孤会留你到现在?”
沈功纵声大笑,“你一个与妖魔苟且的公主有什么资格说我?杀我也好,和箫寿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至于您,孤家寡人守着权势过一辈子吧!”
沈功强撑着一口气,“不过,守着权势又有何用?和儿是太子,这江山天下,最后也是我沈家的!”
玉因垂眼看他,无不怜悯地说,“你真以为那是你儿子?”
“孤嫁你,不过是为他的孩子能有个父亲,有个有权有势的外家帮衬江山社稷罢了。”
沈功闻言大怒,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玉因俯身对他,“箫寿死前曾说,他与凤君,天上地下永不相见,你说我是孤家寡人,你又何尝不是呢?”
玉因的话给了沈功最后一击,他倒在地上很快便没了气息。
弯弯的月亮爬上宫墙,洒下一片皎洁的光,玉因站在殿上眺望远方,想起那五年的月夜,有他温柔的目光,陪她一起远望家乡。
“夫君,何为长相守?”
“就是为夫永远不会离开玉因。”
“若是为夫先于玉因去了,玉因也不要怕,为夫是妖,妖可以化作人间的风雨,化作窗前的月光,相依相随。”
寥寥碑铭,终是梦醒。
很多年之后,谁也不会记得,昭南女帝,喜欢一只妖。
空谷清歌起,非仙非鬼,一曲清明雨,几处肠断?
作者 :媺嬛,00后一文科生,喜诗词,喜读文,尤善虚度时光,浑水摸鱼。常携纳兰词练字,然写作却仿柳三变和二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