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爷爷武功高强,是个武林高手这件事儿,在我们十里八乡都是公认的。读过我之前的文章的朋友们都知道,我练过近十年的小洪拳,就是爷爷教我的。爷爷的江湖诨号叫做铁头,这不光说明他的看家本领就是铁头功,而且也说明他脾气倔强,凡是认准的事儿,就一头扎进去。俗语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而爷爷是撞了南墙,也得看看是墙硬,还是他的头硬。
很多描写爷爷或是奶奶以及其他长辈的文学作品里,大都会有一段类似“自我记事起或在我印象中,爷爷或奶奶经常一身某某某某的打扮”这样的描述,其中的“某某某某”一般就是固定且样式老旧的衣物。请恕我也不能免俗,因为爷爷确实常年的就一身蓝黑。
我奶奶走的早,父亲一辈的兄弟们各自成家后都先后搬出了老院,姐妹们嫁去别村他乡。偌大的一个院子只剩爷爷一个人住,爷爷爱干净,每天都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各种农具杂物整理的井井有条。自己的衣服更是经常洗的干干净净的,可就是没有别的颜色。
爷爷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掉光了,圆圆的脑壳锃光发亮,爷爷说这是练铁头功练的,练到头发一根不剩,方算入门,头皮越亮,证明功力越高。所以导致小小年纪的我直接放弃爷爷的看家本事,而选择了一个在爷爷眼中只算是三流拳法的小洪拳。
爷爷既然是江湖人,就应该说说爷爷的英雄事迹。我听过的最为直接的故事来自于我爹,故事发生的时候爷爷还没结婚,属于楞头小伙子。故事的起因是因为我的大奶奶,也就是我爹的伯母,跟我大爷爷吵架时被我大爷爷给揍了。
在当时其实根本不算事儿,可是我这个大奶奶比较特殊,家里七个哥哥,就她一个小妹子,虽然旧社会重男轻女,可还是物以稀为贵,妹以少为宠。所以大奶奶待字闺中的时候家里人都疼她宠她,半丁点儿气都没受过,更别说让人揍了。大奶奶一气之下回娘家把七个哥哥都找来,要给我大爷爷点儿颜色。
别看我大爷爷人高马大的,也就敢跟媳妇儿横,结果来了七个大舅哥,立马认怂,把自己锁在屋里不敢出来,从窗户里瞅着七个大舅哥零零落落的站满了一院子。看热闹的人更多,几乎都把我大爷爷家的围墙都快给挤塌了,还有人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跟邻居们八卦。
大奶奶最大的哥哥让我大爷爷出来给我大奶奶赔礼道歉,保证以后不再动手,好好过日子,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大爷爷怕挨打,死活不出来。爷爷见人家欺负到头上了,自己哥哥连个门都不敢出,实在看不下去,一气之下冲出去。
爷爷单枪匹马力战对方七条好汉,凭借一身的本领和一股子的倔劲儿,硬是把哥儿七个打的落花流水。中间一位大舅哥一锄头把敲在爷爷的头上,结果锄头把生生折断,而爷爷毫发无伤。从此一战成名,落得铁头称号。
大爷爷的事情就这样摆平了,从此以后夫妻二人没有吵过一句嘴,恩恩爱爱的过完一辈子。显然这样的事迹并不能说服我,跟我想象中的差太多,可剩下的一些全都是爷爷告诉我的,虽然每一段都这一段惊险和传奇,但可信度实在太低,因为爷爷每次讲的时候都不一样。
你比如说,他曾经跟我们几个孙子辈的说过自己曾经打过鬼子,立过战功。爷爷是1935年生人,可日本在1945年就投降了,一个八九岁的毛孩子我实在想不出来能立什么战功。当然这些是我后来长大后想出来的,小的时候可是百分之百的相信,不但相信,还跟小伙伴们吹嘘,搞的他们都羡慕我有一个打鬼子的爷爷。
还有一个我记忆深刻的故事就是爷爷说他曾经给一个国民党的军官当过马弁。那是解放战争的时候,爷爷依然是单枪匹马,打跑了十几个持刀弄棒的土匪,救了一个国民党军官。军官见爷爷武艺超群,便留在了身边。
后来爷爷不知怎的跟军官的千金小姐对上了眼儿,二人是你非我不娶,我非你不嫁,私定了终身。不幸的是爷爷得罪了一个马夫,而那个马夫是个小心眼,豁着自己的命不要把爷爷给告到了军官处,军官一听,气的吹胡子瞪眼,掏枪就要毙了爷爷。
爷爷听到风声不敢久留,趁夜里逃了出来,临别小姐还给了他一张照片和一个手帕,说是定情之物,等爷爷发达了日后相认。
这个故事是爷爷单独讲给我听的,当我讲给小伙伴听了之后,他们都说我吹牛,我便带着他们去问爷爷,爷爷却偏偏不承认了,说根本没有讲过这样的故事。小伙伴们一听都起哄说我吹牛,我当时气得大哭,抓着爷爷让他承认,可他死活不肯承认。
我气得哭着回家,发誓以后不再理爷爷。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爷爷生气。不过很快就不生气了,我不生气的原因是因为爷爷待我比待其他的孙子要好。
说起爷爷唯独对我特别好,就不得不说说爷爷教我们习武的事情。说起习武的事情,就不得不说说爷爷的师承。爷爷曾说过自己师出少林,这点根据爷爷练的铁头功和教我们的小洪拳可以看出爷爷是少林正宗俗家弟子。爷爷说自己练的是童子功,要不是遇上奶奶,估计现在就是达摩院首座了。
爷爷还说他结婚的那年,来了几个武当派的师兄弟,非要拉着他去当武当派的掌门人,我当时虽然小,可电视剧连环画也看了不少,你一个少林弟子,为啥要去当人家武当派的掌门人啊。关于这点,我是不信的,既然不信,那就不说了,还是说说爷爷教我们这些孙子们习武的故事吧。
爷爷养育了五个男孩四个女孩,我爸排行老三,但我却是爷爷七个孙子里最小的一个。我五岁的时候便被爷爷叫去跟着堂哥们习武,可练着练着就剩我一个人了,其他六位哥哥都不来了。
其实也不奇怪,农村的孩子除了上学,还要跟着父母下地劳动,好不容易得个空闲,一门心思想着跟小伙伴们出去疯,哪会去跟爷爷习武。何况跟爷爷习武既枯燥又辛苦,还要被嘲笑没有慧根。
但是我二伯家的堂哥比较特殊,他一心要学习爷爷的铁头功,甚至不惜把脑袋剃光光,可爷爷却说,你慧根虽然好,但凡事都要从基础开始,而基础,就是小洪拳。二伯家的堂哥气的不行,说爷爷是骗子,赌气不来习武。
我成了爷爷唯一的弟子,原因是我有两个比我大很多的姐姐,家里地里的活儿基本上不用我干。我爹是建筑公司的木匠,每天骑个破自行车早出晚归,农活根本帮不上忙,便叮嘱我妈少种些地,别那么累,所以我比别的孙子的空闲更多。而我性格内向,小伙伴又少,只好跟着爷爷练拳。
所以爷爷待我这个唯一的弟子特别好,说我有习武的潜质,慧根比我二伯家的堂哥好,其他的孙子都太浮躁,所以他要把他的绝学铁头功传给我,这让我这个爱惜头发的小帅哥一度很担心,可担心了快十年了,爷爷传授的还是小洪拳。
爷爷还特意把一些逢年过节姑姑送给爷爷的好吃的留给我,等我来习武的时候拿给我吃,现在想想,我那么勤快的跑去练武,并不是想要继承爷爷的衣钵,成为村里新一代的“铁头”,多半是因为那些好吃的吧。
爷爷除了教我武功以外,还会做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给我,让我记忆尤为深刻的是一把弹弓,用一个丫型的树杈做支架,把树皮刮干净,然后又仔细的缠上黑色的绳子,用四根气门芯做拉弦。在把手的地方还钻一个眼儿,绑一个红绳,可以挂在腰带上,我喜欢极了那个弹弓。
弹弓做好以后爷爷便带我去练习射击,让我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崩一个电线杆。我从地上捡起一个圆一些的石子,在爷爷的指导下装弹,左手持弓瞄准,右手拉开弹弓,屏住呼吸,等两只手都稳下来之后松开右手。
小石子带着风声直奔电线杆,将祖孙二人的肾上腺素推至最高点,那个颗小石子嗖的一声掠过电线杆,飞入了电线杆后面的人家院里,接着便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哭声,不好,打中人了。
我当时傻傻的杵在那里,满脑子飞舞的都是妈妈手里的鸡毛掸子,立马就吓得哭了,回头去拉爷爷,结果爷爷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来我妈妈拿了鸡蛋跟点心去看望了那个被我误伤的小弟弟,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拿鸡毛掸子追的我满屋跑,只是没收了我的弹弓。说我年纪太小,现在玩儿这个太危险,等我长大了还给我。没想到我跟我的弹弓一别就是数十年,后来我上大学暑假回家,不经意间找到了那个弹弓,看着它心里满满的回忆。
弹弓被妈妈没收,爷爷只好带着我玩别的,抓鱼,掏鸟窝,爷爷样样精通。而且还传授了我许多宝贵的经验。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爷爷简直就是神通广大。爷爷掏鸟窝最在行,不管是树上,还是房檐下,只要是知道哪里有鸟窝,就一定能掏下来。
记得有一次,爷爷带着我到处溜达,最终在四叔的牛棚顶上发现了一个麻雀窝,爷爷让站在牛棚里看着,自己爬上牛棚的小窗户上挺直了身体去掏牛棚顶角落里的麻雀窝。爷爷用力挺直身子的时候脚下一滑,为了防止自己摔下来,赶紧伸手去拉屋顶上的野草,结果爷爷是没掉下来,牛棚顶上的泥巴和野草掉下来一大片,直接砸在了我的脑袋上。
泥巴虽然干了,但泥巴里和了野草,干了之后也比较松软,砸在我头上一下子就碎了,泥土草叶子弄了我一脑袋,当时一害怕我就哇哇大哭了起来,吓得正在洗衣服的四婶听到我的哭声,赶紧跑了过来,正好看到了浑身是土的我,和几乎是吊在牛棚顶上的爷爷。
妈妈把还在抽泣的我领回了家,爷爷一直追在后面问我有没有事,妈妈也不理爷爷,拉着我径直回家,我当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也没理爷爷。到家门口妈妈对爷爷说,您岁数大了,别在折腾那些危险的东西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爷爷听了,一脸的尴尬,紫铜色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妈妈看爷爷那样,也没再说啥,领着我回家洗脸。我回头看见爷爷耷拉着脑袋回自己家了,现在想起爷爷的背影,里面满满的落寞和无奈。
从那以后,妈妈便限制我去找爷爷,她嘴上不说,怕我爹不高兴,但每次下地干活都带着我,她干活,让我在地头玩耍,实在有事不能带我去,就把我锁在家里,把危险的东西都收起来,给我倒一碗凉水和一些吃的。
有一天我在自家院子里玩儿,听有人说爷爷跟邻居吵了起来,我看妈妈没注意,一路小跑的跑去爷爷家。爷爷是因为隔壁家的南瓜秧子顺着墙爬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说什么都要给砍断。邻居说都要结瓜了,砍了吃不成瓜,太可惜了。爷爷才不管那么多,倔脾气一上来,谁也拉不住。任大家你说我劝,就是不理,非要砍了。
其实爷爷跟邻居平时相处的特别的好,这一次竟为了一点小事跟邻居大吵,实在是没有一点道理,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是爷爷故意想制造点麻烦,好引起大家的关注。
爷爷的不依不饶,最后招来了除我爸以外的四个儿子和五个儿媳,叔伯们硬是把爷爷拉进了屋里。大家堵在门口不让他出来,他气的直蹦高,没地方撒气就把四个儿子挨个骂了个遍,整整骂了一上午才解气,至于儿媳妇们,毕竟是外来的,他倒是没好意思骂。
这件事过去后,妈妈慢慢的也不再限制我去找爷爷,只是爷爷不再跟我玩一些危险的玩意儿,当然趣味也大打折扣,后来随着自己慢慢的长大,渐渐的自己去找爷爷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就是偶尔去一趟,也是打个招呼就走了。再后来我上了初中,爷爷耳朵也聋了,背也驮了,我便更少去了。
爷爷一辈子生养了九个儿女, 孙子辈的更是二十好几人,可爷爷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身边的。爷爷走的比较安详,白天还好好的,晚上睡着睡着就走了,脸上挂着笑容,没有一丝痛苦。
我还听说,爷爷走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照片都已经老的发黄。相片上是一位漂亮的少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但不是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