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不二》下
06
三个月后，不二终于走出了炎龙窟。
魔龙的精元已经完全被他完全吸收，汇入丹田，形成了一粒紫色丹珠，与送于长乐的那粒紫珠无异。
此时的不二修为大增，感应也更加灵敏。他一走出洞窟就眉头一紧，抬头看向东南方。只见远处煞气滚滚，血戾冲天，而那个方向正是长宁宗所在。此外，不二还隐隐感到，从那里陡生出来的气息似乎和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
难道宗门出事了？师父，师妹！
一想到玄真道人和长乐会有危险，不二立马就紧张了起来，直奔长宁山而去。他如今已是境界通玄，眨眼就已在山前。
但眼前的长宁山，还是不二曾经生长生活的那座长宁山吗？
整座山都被血色笼罩，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整个宗门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不二念力微扫，在山门前感觉有些许异动，便伸手一抓，竟抓出个人来，正是五师弟。但此时的五师弟已经形同枯槁，双眼紧闭，气息极为微弱。
“五师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父和师妹呢？还有宗门的其他人呢？”
五师弟一听到不二的声音顿时有些激动，他努力想睁开眼，却还是只能微微将眼皮抬起一条缝。
“师兄，是不二师兄吗？你没有死？师兄，师父他疯了，入了魔，整个山门都被他炼成了一座血狱，三千多师兄弟全被他炼化了，师姐估计也凶多吉少。师兄，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五师弟在死前的最后时刻终于睁开了眼，可他看了一眼曾朝夕相处的师兄后，却将表情定格在了惊诧和惶恐之中。
不二觉察到五师弟的异样，右手一挥，面前便凭空现出一块镜面来。他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浑身散发着紫色的气息，而原先在胸口的紫色火焰印记也已经移到了额头中央，看上去诡异至极。
不二再次长袖一挥，面前的镜面寸寸碎裂。他问自己：这样的师兄，长乐还会喜欢吗？
他又略一凝神，转瞬已在大殿之中。
只见师父玄真依旧端坐在大殿中央，屏气凝神，道骨仙风。只是那一身紫色的精元，和萦绕不绝的血腥气息，让他和不二心中的师父看起来甚是不同，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在不二心中陡然而生。
“师父，您……疯了吗？”不二一脸迷茫。
“可听过不疯魔不成活？”玄真道人的语气平淡，一如寻常。
“师妹呢？”
“不二，为师一生最看重三人——长生、你和我女儿长乐。长生天资过人，我随手指的三个数都能让他悟出大道，惊艳至此，自不用说。你自恃愚钝，却总能勘破人心，定力心性无人能出其右，这次得获机缘，也绝非偶然。至于我这女儿长乐，虽然悟性一般，却生得一副好仙体，冰清玉壶体是修真一途中作为炉鼎的绝佳体质，如今为我所用，该是她的荣幸才是。”
“师父，长乐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亲生女儿又怎样？修道之人，求证道，求永恒，一切皆是身外物，大道当前，父母、兄弟、师徒皆可牺牲。”
“师父，您这不是证道，是入魔。”
“魔道又如何，魔道不是道吗？”
“师父，你告诉我，师妹到底在哪里？我带她离开，再不入俗世，以后大道三千，师父你随意纵横。”
“你非要见你师妹？也罢，那我便让你见见。”
玄真道人大袖一舞，大殿中霎时现出一张以奇门遁甲为基的阵盘来，居中正禁锢着一个女子的魂魄。
只见那女子绣眉紧缩，双眼紧闭。突然，一道天雷划破长空击打在她身上，那女子魂魄登时吃痛，不停颤抖。
尽管女子面容被乱发遮挡，但长乐还是一眼认出，她正是师妹长乐。
07
不二想去接近阵盘，可玄真道人一个移形换位，挡在了他的身前。
“师父，师妹这是怎么了？”
“不二，长乐为了救你，甘愿以身犯险。既然她想寻死，何不死得有价值一点呢？我辛辛苦苦把她培养到这么大，她却只想着与你同死，怎么对得起生她养她的父亲？不过幸好，你让她带回了那粒珠子。想当年通天教主反天逆修，将破大道，为天地所憎，最终五雷轰顶，身死道消，世人皆以为通天不存，却不想他竟将全身修为化作了一粒紫珠。而这紫珠现在又落入了我的手中，此乃天意啊。”
“师父，紫珠您尽管拿去，只求您放了师妹，我会带她离开，绝对不会打扰您修行。”
“不二，你永远都这么天真。通天教主的修行乃是逆天而为，要受五雷刑罚，受劈魂断魄之苦。”
“不会的，师父，我体内也有一颗一样的珠子，不也没有受刑罚之苦吗？”
“那是因为有你师妹扛着呢！”玄真道人怒目圆睁，继续说道：“我不想受雷罚之刑，便想了个法子，以帮你脱困为由，哄骗长乐吸收了紫珠，再以长宁山为阵基，三千弟子血肉为引，布下血魔大阵，吞噬了长乐的肉身。你师妹与我本就是骨血相连，那珠子先是认长乐为主，待长乐被我吞噬之后，继而就认我为主。然后我再提炼长乐的神魂，为我抵抗雷罚之刑。而你虽然也生出了一粒珠子，却是在长乐之后。只要长乐神魂一日不灭，雷罚便一日不会找上你，所以你也该谢谢我才对啊。”
“师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虎毒尚不食子，你想一想日日叫你‘爹’的亲生女儿和那些对你恭敬仰慕的弟子，难道就不会有一丝心痛吗？”
“不二，你可知我为何给你们取名长生、长乐和不二吗？”玄真道人沉默片刻，也不等不二回答便自问自答道：“修真先求长生，巅峰即为长乐，做天下不二人，这是为师的三大宏愿。你们三人一并长宁宗三千弟子为我证道而亡，难道不是死得其所吗？等我大道通天，天下我有，身为徒弟、女儿的你们不也荣光吗？”
“师父好算计，不知师父接下来要怎么安排我呢？”
“你把珠子给我吧。你胎生阳珠，而我这颗珠子由长乐而出，是为阴珠，两珠合璧，可生太极。到那时天地也不能奈我何，你大可以带着你师妹的魂魄一起去投胎转世。”
“呵，你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师妹和长宁宗三千弟子的血仇怎么算？老匹夫，我不二认贼作父二十余年，是我有眼无珠。今日，我便是拼得粉身碎骨，也定要与你同归于尽，好让你知道，天地轮回，善恶有报。”
不二怒发冲冠，一身修为立时被调动起来，紫珠在丹田中快速旋转，周身为紫气萦绕。而玄真道人亦不甘示弱，紫珠之力和血魔大阵一并被调动了起来。
两人就在这大殿之中斗起法来，一时间，地裂山崩，土木横飞。双方斗得天昏地暗，却一时难分胜负。但玄真道人自恃除了有紫珠之力之外，还有血魔大阵的加持，时间一久，必能耗死不二。
正当两人斗得难解难分之时，玄真道人体内珠子突然一颤，继而快速反向旋转起来。他立时感觉到了体内的异常，但迫于正和不二死斗，心中疾苦也无暇顾及。
不多时，玄真道人内力一滞，心中大慌，赶紧闪身躲到一旁。
不二先是一愣，遂发觉了对方身体的异样，也不再动手，负手立在一旁静静观看。
08
玄真道人立时没了斗志，盘腿而坐，强行运转修为意欲压制体内的紫珠。可是紫珠却越转越快，最终突破玄真道人的内力控制，开始倒吸他的修为。
玄真道人越来越急，由慌张变为惊恐，嘴里开始语无伦次地求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生之斯还于斯，天道使然，你不能怪我。”
“长乐，为父错了！你放心，等为父得证大道，一定想办法取天地异宝，为你重铸金身。”
“畜生，为父生你养你，你既已身死，为何还要去帮一个外人？”
“长乐，为父求你，放过为父吧，你要怎样都行。”
……
“女儿，求你给为父留一缕神魂吧！”
玄真道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枯竭，头发也由黑转白，最后化作飞灰。
这个过程中，不二一直静静看着，没有张嘴说任何话，也没有动手做任何事。眼前之人，他曾视为至亲，却遁入魔道罪大恶疾。矛盾至此，他无言以对，亦无法作为。
玄真道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极为怨毒的语气对不二说：“不二，我没有输给你，我只是输给了自己的女儿！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你穷尽心力，最终也不过是变成了另一个我而已，哈哈哈！”
玄真道人终于死了。
被紫珠吸干，血肉无存，挫骨扬灰，长乐之恨止于此。
紫珠漂浮在不二面前，不二笑着问：“是你吗？长乐。”
紫珠微微一颤，倏地一下钻进了不二的丹田内，和他体内的紫珠合为一体，幻化太极。
不二一个愣神，已是通天修为，与此同时，玄真主持血魔大阵所吸收的血魔之力也认主不二。
不二走到困魂阵前，单手一挥，阵法即散。一道天雷降下，不二再一挥手，刑雷竟返天而去。
长乐的神魂没了禁制，也不再受雷罚之苦，渐渐恢复了神志。当她最终睁开眼，看到不二时，一双杏眼立时落泪婆娑。
不二已经无敌于天下，但他再没有离开长宁山半步，只是每天陪着长乐的神魂看日出日落，讲师兄师弟，独不提师父。长乐累了，就靠在不二身边休息；不二累了，就贴在长乐脚边小憩。
一人一魂就如此平平淡淡地过了许多时日。
在不二心里，这便是他一生最最得意的日子。不为修为，只为长乐。
这一日，在悬崖边看完日出，不二突然对长乐说：“他要来了！”
长乐淡淡问道：“谁？”
不二站起身，笑着说：“大师兄！”
09
大师兄说来便来。
一步一步，从山门走上大殿，金冠玉簪，轻衣短裘，披一件藏青大氅，比走的时候风光了太多。
不二还是一身破旧长衫，他没在宏伟的大殿等师兄，而是在后山的小木屋里等。
那是他们过去的居室。他们曾在那里一起清修，一起读书，一起谋划着怎么骗师父。
不二对着长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微笑道：“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长生看着不二，也是弯身一礼，回道：“师弟，别来无恙。”
[不二又拉着长乐的手，对长生说：“师兄，她叫长乐，是我们的师妹，也是师父的女儿，现在是我的妻子。”
长乐以神魂之体，也对着长生弯身道了声万福：“见过大师兄。”
长生笑着回礼。
然后，不二就拉着长生和长乐坐在后山的山崖边谈天说地，说的都是长生离开长宁之后的二十余年间，这里发生的种种。
其间，一直是不二在自说自话，而长生和长乐只是看着听着，不发一语。他们知道，这是不二这些年来最想做的一件事。
夕阳西下，长生站起了身，不二也站了起来。
“我必须来。”
“我知道。”
“通天之道，逆天而为，为天地不容，与我道相悖，乃我心魔，不破，道不可立。血魔之力，屠戮苍生，我也断不能让它繁衍于世。”
“我也知道。”
“我俩之间，今天必须分个生死，不为其他，不涉情感，只为苍生。”
“好。”
然后两人就在长宁之巅的九霄之上展开了大战。
你来我往，刀剑相交，法宝迭出，毫不留手。就似许多年前，两个懵懂少年在小木屋前，用两根细枝演武。
“长生，你打疼我了。”
“不二，让我看看要不要紧。”
“师兄，看招，哈哈哈，我终于打到你了。”
“不二，你竟然使诈……”
长乐站在小木屋前，仰头看着天下最顶尖的两人在生死决斗，一个是她敬仰的大师兄，一个是她爱慕的不二。
大师兄确实像不二说的那样惊才绝艳，超凡脱俗。不过，在长乐看来，还是那个邋邋遢遢不修边幅的不二更讨她喜欢。说到底，这世界上最长情的告白无非就是陪伴。
不二和长生斗得难解难分，以他们的修为，再打个三百年也未必能分出胜负。道法无边，但天地有限，受二人修为牵引，风云倒卷，天崩地裂。
不二突然撤了手，回到长乐身边，对着天上的长生说道：“师兄，你没赢。”
长生先是一愣，继而道：“我也没输。”
不二看了一眼长乐，两人会心一笑。
不二道：“不打了，我和长乐已经商量好了，既然这世间容不下我二人，那我二人也不再留恋这世间。只要能在一起，生死何惧。”
不二运转丹田，将丹田中两珠合一的太极珠取出。然后双手掐诀，将太极珠送入长宁山中。须臾，山体轰响，土石崩碎，血魔大阵得破，继而长宁山开始缓缓崩塌。片刻后一座巨山消散于天地，只留下了太极珠幻化的一块顽石。
不二的一身修为随着太极珠离体和血魔阵破，已散去了七七八八，他忽又想起那死去的三千师弟，不禁悲从心生，用最后一点修为化指为剑，在顽石之上，刻下了“喜乐不二”四字。
之后，不二的真身破碎，化为飞灰，只剩神魂。不过他很开心，他终于又和长乐一样了。
不二拉着长乐对着空中的长生行了一礼，最后道：“师兄，我夫妻二人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话音刚落，不二和长乐的神魂便一起遁入了顽石之中。
长生微微愣神，继而苦笑道：“师弟，你总说自己愚钝，可在我看来，你才是这世上最通达智慧的那一个，师兄羡慕啊。”
长生此时有着说不出的怨怼，可惜不二走了，不知该与谁说，便也提手为剑，在顽石上写下了“怨者长生”四字，然后笑道：“你们夫妻俩在石头里躲清静，我便把字写在这石头上，让你们日日夜夜都看到：师兄我不爽！”
随后，他又将全身修为都注入了顽石，可保其千秋万载不裂不化。
做完这一切，长生心魔已去，道心得证，天空自降金光，接引他飞升天外。
一石一仙，傲然天地之间，瞬成永恒！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