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京的第100天
公元2017年11月12日,是我来北京第100天的日子。当六月我从潮湿的香港踏上回家的路时,从来没有预想过我会在北京待上一百天,而或许这个数字还会持续不停增长。
在这一百天里,我眼见着白昼变得越来越短,夜晚变得越来越长。记得初到京时,晚上7点多天仍然亮晃晃的,让人有种置身午后的错觉;而现在,下午5点半天就完全黑下来了,好像在催促着每一位行人回家的脚步。可是,我的家又在哪里呢?
我知道,于北京,我始终是一个异乡人。纵使我想要留下来的愿望极强烈,他始终只是沉默,不曾回应我的呼唤和期盼。为此,我偷偷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抹过好几次眼泪,这是我有记忆以来,哭地最频繁也最无助的一段时间。
第一次,是在办公室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她说她要来北京看我。电话那头传来她雀跃的声音,隔着几千米的距离我都可以感受到她对于此次出行的期待和兴奋。我低声劝慰她我在北京一切安好,不用她大费周章特意跑一趟。母亲却执意要来,还强调说机票都已经买好了没办法退票,我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也就不再劝说,只是叮嘱她出门记得收拾好东西,接着便以手头工作为由匆匆挂断了电话。其实刚接到母亲的电话听她说着来北京的计划时,我的内心满是拒绝,因为害怕她会问起我实习之后的打算。关于择业的分歧是横亘在我和母亲之间的一根刺,我总以为我走得远一些,这场旷日持久的争吵就可以慢慢消弭。可是当我挂断电话,看着通讯录里母亲来电显示的头像时,眼泪突然就无声地滑落下来。用作那张头像的照片是我大四毕业回家后,有一天晚上难得和母亲去看电影,在放映厅外面我给她拍的。彼时母亲还不怎么习惯化妆,出门总是素颜,黄黄的皮肤、立体的五官,还有眼角些许的皱纹。如今,母亲又年长了一岁,已经是人至中年了,却仍然要因为我跨越几个省、从祖国的中部飞越到祖国的北方,而我竟连她眼角的皱纹是不是更深了、头顶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都不曾仔细端详过。看着照片上母亲的笑靥,想起最后挂断电话前她说的“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给你做两顿饭吃”话,眼泪就这么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第二次,是在后海的酒吧听歌的时候。那几天,友人特意请了年假来北京游玩,她提及她从小来了北京这么多次却一直没去过后海,我说我也还没去过,于是我们两一拍即合,决定去体验一番传闻中北京的酒吧文化。点好鸡尾酒,就开始听着台上的乐队唱歌,都是大街小巷耳熟能详的歌曲,我一边听一边跟着哼唱一边百无聊赖刷着微博。直到那首再熟悉不过的旋律响起,我猛地抬头。是《晴天》,那个在港大的第一学期结束时我和朋友在她家楼顶吹风时听过的《晴天》。我仍旧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赶完了最后一门课的论文,我提议说要不去哪里吃点宵夜,权当庆祝这学期顺利结束,朋友建议去她家楼顶,可以看海,我当即答应。于是两个人就坐在那栋稍显破旧的大楼屋顶看海,其实夜晚的海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倒是映衬地远方跨海大桥上的灯火特别耀眼,再配以弯弯的形状,像极了每年七夕牛郎和织女相会的鹊桥,夜空里还有忽明忽闪的几颗星,朋友赶紧趁机教我认识北斗七星,可是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那几颗星连起来是一个勺子的形状,只能作罢。偶尔有海风吹过,湿湿的、却并不觉得冷。那个夜晚手机里单曲循环的就是这首《晴天》。当在后海的酒吧再次听到这首歌的旋律,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彼时种种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结束期末考试的畅快、对于未来的无限憧憬,还有即将归家的喜悦。而现在,不过是几个月之后,我已经从一只意气风发的狮子变成了一只迷途的羔羊,分不清当初许下的远方要怎么去寻找,只能任眼泪滑落,当做一种惦念。
第三次发生在我和母亲结束了一段简短的聊天之后。
“妈妈,我要交房租了。”
“多少钱?”
“9000,三个月的房租。”
“你还要在北京待三个月吗?”
“对呀,我要在北京找工作,不在北京我去哪儿。”
“你都找不到工作还待在那儿干嘛,我明天给你汇过去。”
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是母亲挂断了电话。
结束和母亲的短暂通话,我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去卫生间洗漱。因为忘记按时交房租,物业切断了家里的电源。幸而家里宽敞的飘窗正对着外面的街道,商铺和楼宇的灯光得以照进来,虽然微弱但家里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我接好洗脚水,靠着床沿坐下,打算用这一盆热水洗去一天的疲惫。不知怎的,母亲那句“你都找不到工作还待在那儿干嘛”就一直回荡在耳边,经久不散。初听到这句话时我忙着和母亲争辩,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当四周安静下来,当我只能借着从窗户射进来的微弱的灯光去摸索床所处的位置然后放下盛满热水的洗脚盆时,眼泪就这么无声地落下来了。没有号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我只是坐在床沿,闭上眼睛,任像装上了一台复读机一样的脑袋不停回放这句话,还有母亲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不停重复用袖口擦拭眼泪这个动作,直到袖口也被浸湿。
母亲说出这句话时,声音依旧温和,语气一如往常,就好像在跟我聊着哪家的家长里短,她并没有责备我花着家里的钱在外漂泊,并没有嘲讽我失败受挫,或许她说出这句话时甚至没有思虑,只是下意识、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却也因了这种平淡让我真切体会到原来说话也可以像锋利的尖刀一样,刀刀割人心。
第四次,就发生在今天,上个星期参加面试的律所给我发来了不合格的通知。对于这个工作机会,在今天之前我曾满心期待,因为至少在自己看来,较之于之前的任何一次笔试面试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可是他们依然告诉我:“看地出你很认真,但抱歉还是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话,甚至没有告诉我到底是哪里“不符合要求”,只是肯定而坚硬地通知我“你被淘汰了”。其实刚收到这封邮件时,我只是看着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煮饭、听书,继续着今天早上就已经规划好的事情。直到忙完所有事,当我静静坐在书桌前,看着摊开的书页里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眼眶突然就不争气地红了,有几滴眼泪落下,我生生地咽回去,然后拿起笔开始温书。
因为,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
这是我来北京的第100天,哭过四次,鼻头发酸的时刻没数过。下个100天,希望能少哭一次,在逆境里开出自己的花,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能退缩,也没有后路可以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