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2期“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专题活动。

1

林凡望着面前这张陈旧枯黄的纸张。他甚至不敢伸手触碰，只因他冰冷的机械手指实在胜任不了这样的细致活，而眼前这张纸似乎又脆弱得一碰就碎。

房间里的灯光柔和昏暗，不过好在他还是能够看清纸上写了什么。铅笔字迹端正整齐，但被褶皱的沟壑带得歪歪扭扭。字里行间的语气陌生又亲切，但内容倒更像是一篇如今看来想象力多少匮乏了一些的前现代科幻小说。

按照林凡的脾气，他本该用他健壮有力的金属大手将它揉成一团，令它精准命中垃圾桶后继续忙自己的科研，但这封信毕竟是来自许多年前的林凡自己。

许多年？多少年？这封信写于2024年，而眼下是2077年。虽说已经53年过去，但眼下的人们并不谈论自己的年龄。不是因为避讳，而是在器官可以随意更换的当下谈论年龄早已毫无意义，不如聊一聊自己的义体究竟型号几何、又搭载了怎样的最新科技。

但信的落款上写2024年7月14日，那时的林凡似乎刚学会写字，短短两百字的信里他问未来的自己，你们已经实现了时间穿梭吗？就好像哆啦A梦的抽屉。

的确实现了，本该已59岁的林凡这样想着，随后把信再次收进抽屉，抬眼看向面前的显示屏。

2

其实这不是林凡第一次看见这封信，只是他那被更换过的大脑、又被各种科研成果堆满的记忆似乎并不记得，早在2038年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这封信了。

那时的林凡20岁，还在上大学，人们也不能随意给自己安装“义体”，只是家家户户都会至少有一位——也有人叫“一台”——仿生人。仿生人的外观和人类一模一样，看不出分别；但正常情况下，他们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生理欲望，有的只是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执行主人的任务。

仿生人其实在那时早就不算什么新鲜玩意了，林凡家的那台保姆型仿生人就陪着林凡读完了整个中学，又看着林凡进了大学。但不正常的事情恰好就是林凡大二时发生的，仿生人突然有了自我意识，他们要求人类停止对他们的压榨，承认他们是硅基生命。

起初人们没当回事，只是把这样的仿生人叫做异常仿生人，并建议人们将异常仿生人恢复出厂设置。但后来“异常仿生人”在大家看不见的角落里越聚越多，等到人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仿生人引发的暴动持续了很久。

但这一切和林凡倒是并无关联。那时的林凡和家里那台仿生人相处得很和睦，仿生人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于是林凡的父母就可以专注地忙碌于各自的事业。从感情角度来说，林凡和仿生人的感情，似乎比父母还要深。

所以那时的林凡看见这封自己写给自己的信时，他的关注重点是，“在2024年，大家还只是和人工智能聊聊天、让人工智能帮忙写写作业。但此时的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机器人玩伴，就不会像我现在这样孤孤单单？”

林凡心想，现在大家倒是不管机器人叫机器人，大家都叫仿生人。只是有仿生人也没用，仿生人又做不了他的女朋友。

3

2077年的时光机倒是不比哆啦A梦的抽屉先进。它不直接提供穿梭功能，这种功能被时空管理局严格禁止；但大家仍然愿意拥有一台这样的机器，因为可以看见过去的自己。

眼下59岁的林凡在时光机的屏幕上看着20岁的自己，这才意识到39年前自己也见到过这封信。只是那时人类尚未实现对时间的控制，20岁的林凡脑袋里想的除了物理就是恋爱。

论外形林凡并不差，接近两米的身高配上高挺的鼻梁，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年轻的荷尔蒙。而林凡本身是这所顶尖学府里物理专业的学霸，他优异的成绩又让他成功在学校里崭露头角，算是小有名气。

只是林凡不善交际，所以校花在操场上给他递水时，他害羞地选择了拒绝。其实林凡只是更想要在挥汗如雨之后喝一罐运动饮料补充盐分，只是他的扭捏配上他的举动，到底让校花觉得自己很没面子。20岁的物理系学霸林凡从此多了一个书呆子的称号，也从此不再有女生试图接近他。

不过这并不影响林凡成功一路读到博士，成了一名货真价实的物理学家，又在之后拿下了许多科研成果，也包括面前的这台时光机。林凡至今记得，在成功通过时光机“看到”过去之后，他就尝试着“回到”过去。但随后就被有关部门介入叫停，因为“不能改变过去。这样的动作太危险了。”

屏幕上20岁的自己泡了杯热茶之后开始埋头科研，屏幕前59岁的林凡本人叹了口气。毕竟那本该是一个颇有意义的研究，只是人们终究缺乏挑战未知的勇气。

“谢天谢地林凡，幸亏你在这里。”

4

作为这个世界上实力最顶尖的几位科学家之一，林凡的住所也好、单位也罢，除了警卫员，也配备了最先进的安保设施。但面前这个人通体裹满金属外衣，一双眼睛闪着忽明忽暗的光，林凡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人并不是从门口进来的。

现在这个时代，大家都是义体，原本的个体差异被抹平，剩下来的无非是所思所想——当你有了一颗无比强大的大脑你会做些什么？人们管这叫做“策略”。能够像林凡这样选择聚焦于专业领域的终究是少数，所以林凡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物理领域的泰斗，眼红他的人也就数不胜数。

眼下只能寄希望于他并没有恶意了，林凡这样想着。

“你好林凡，希望我没有吓到你。”

来人似乎读出了林凡的局促，他的声音温和得恰到好处，多少也抚慰了林凡紧张的心情。林凡把人请到客厅里坐下，旧款的家用仿生人奉上了两盏热茶。这算是林凡古怪的习惯，毕竟眼下的人们大部分都并不在意冷热，他们更在意效率。而茶叶本身需要热水泡开、又需要等到温度合适，这一切都和眼下的节奏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林凡自认是个念旧的人，他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唯一眷恋的不过是他的科研和这维持许多年的习惯罢了。

“倒是不会。但我想你来，应当也不会白来。”

其实寻常来说林凡即便没有惊慌失措，最少也应该问一问来人是谁。但眼下客厅柔和的落地灯配着屋里淡雅的香气，还有林凡和来人一致的金属手掌，多少让林凡定了定自己的心思。

“的确不白来。”

来人甚至没有等林凡应话就开始滔滔不绝，他飞快的语速倒是和林凡如出一辙，只是他的嗓音比林凡要显得更加低沉。茶水从冒着热气到热气渐消，林凡的眼睛也越瞪越大。多年的科研习惯令他忍不住想要质疑来人话中的逻辑谬误，却发现来人的话语逻辑自洽，除了他立足的逻辑支点是林凡未曾听过的东西，比如时空穿梭。

于是林凡直接提问，“但你知道，时空管理局一直压着不让我们做这件事。”

“秩序的建立和毁灭往往都在人们的一念之间。抱歉，我不擅长讲故事，只能给你结论。”

林凡倒也能理解，因为林凡自己就不擅长讲故事。比起冗长的文字叙述，他更喜欢简单直接的结论。毕竟再复杂的过程也是由一个个结果串联而成的，而这些结果本身就都是各自独立却又相互关联的结论。至于那句话的意思也很直接了当，现在困住林凡的时空管理局，在不远的将来会成为一堆废墟。

“所以只要活得够久，有生之年我还是能实现我的理想。”

来人点了点头，甚至没有迟疑。他蒙尘的亮白色金属外壳反射着落地灯昏暗的暖黄色光线显得似乎还颇有几分温馨感，只是随后他的话语就让林凡变了脸色。

他说，“可以这么认为，但代价是世界毁灭。”

5

林凡在大数据中心里搜索了半天也没能搜到来人的信息。但他还没张口，来人就告诉他，“你就叫我莱特吧。”

这句话像是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林凡点点头，莱特继续滔滔不绝，“我可以知道你所做的选择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继而帮助你总是选择最优解。”

“帮助？”

屋里的窗帘被拉得严实，但仿生人已经替林凡换了五杯茶水，客厅里的落地灯也不像早前那般昏暗。林凡大概知道屋外大约已经临近黎明，但他的义体大脑令他不再需要睡眠。睡觉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倒更像是一种娱乐活动。

所以莱特仍在讲，而林凡仍在听，“是的，帮助。我们遭遇了……或者说，将会遭遇地外生命入侵。虽然地球科技早就具备了制造黑障的能力，只可惜没有人意识到要去做些什么。地球就这样轻易失守。”

其实林凡并不能完全听懂来人的话。但就像所有前现代科幻小说里写的那样，外星人入侵之后必将伴随世界末日，其实这也算是一个亘古久远的老生常谈。早林凡20多岁那阵，人们就说世界必将毁于仿生人，随后出现了“义体”也就是仿生器官的时候，人们又说世界必将毁于义体。

事实上这样的想法倒也确实不算是空穴来风，仿生人和义体都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前者让许多人失去工作岗位，后者则让社会整体变得更加老龄化。一群没有工作的赛博怪物们整日游手好闲，于是这个时代变得激进而暴烈。

只是当前科技的确空前发达，而林凡自身也能够为社会带来巨大价值。他坐拥最前沿的技术，外界的状况他算是一无所知，也无暇关心。如果不是今天这个不速之客，林凡仍然会对“世界末日”四个大字嗤之以鼻。

“各司其职和各自为政是两回事，后者让人类失去了危机意识。人们坚信危机来自于人类自己，加上我们又确实向外太空送去了信息。这是原因。”

这两个人的对话多少显得有些支离破碎，就像学霸做题总喜欢跳过不关键的步骤只写采分点。学霸看来稀松平常，在常人看来却实在晦涩了些，但学霸之间的心有灵犀，又足以让他们惺惺相惜。

“因为人类的内乱最终导致地球被地外生命入侵？但你为什么对这些了若指掌？”

莱特点点头，金属外壳带起一道冷冽的光，“因为……我来自70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