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皮烧鸭和好人坏人

选择和前任告别的那阵子，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崩溃，好不容易恢复点后，我认真问一个朋友：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你没问题，如果有问题就是太正了，几乎做什么事都是对的，感觉你身上缺了那么一点“痞气”。

前任的好闺蜜也对我说：

哎你说你，在我们这边怎么就这么强势，在她面前就这么柔情呢？

“痞气”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强势呢？难道我不该对所爱之人柔情吗？

对人好有错吗？

这个经典问题始终贯穿在我的生命中，一直困扰着我。

作为一个标准的“好人”，我始终认为对身边人好是应该的。

8年前，在旅行中认识我们的April同学给过我一个答案：

因为你对她的好给她的是压力而非温暖。

这句话在2012年给我的震撼是石破天惊的。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在付出的同时，还得看对方有没有这个需求，给了不需要的好就是压力了。

这是我对自己的回答：对人好本身没错，错的是方式。

发现这个问题后，我开始有意识提升感知力，让自己给身边人的都是恰当好处的关注和温暖。

在后面的日子里，不断有朋友和我说，觉得我是她们身边解码能力最强、交流起来最轻松的人，好像有一种能力能轻易读懂人心，甚至比她们更了解自己。

我莫名其妙从一个没什么女性朋友的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缘很好的人。当然我还是没有女朋友，其实我自己心里知道真正的理由——我从来没有真正放下她。

后来我从银行辞职出去环球旅行，走100多个国家去看世界的样子，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圆我未曾和她一起实现的梦想，圆我毕业时因为异地而没能力和她在一起的痛。

我觉得当年自己和她的分开莫名其妙，要不是因为异地，要是我当时有能力不回上海留在广东，我们就不会是那个还没开始就结束的结局了。正如菲茨杰拉德笔下《了不起的盖茨比》，如果不是因为战争参军，盖茨比就能和黛西在一起了，这个未开始就结束的结局成为盖茨比心中无比深刻的缺憾，也牵引着他奋力向前只为回到过去。

未曾实现的缺憾具有诅咒般的力量，这种力量推动着我向前。不经意间，我发现自己已经活成了她曾希望成为的样子，我自由，并且有能力帮助别人自由。

我们之后的重逢有点命运的必然性，看她深陷泥沼中无法自拔，我清楚知道拉她出来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但我仍义无反顾，就像我和朋友说的那样——She's my destiny，因为她是我的命运。

之后的一年我选择彻底停下来，将自己全部的资源和重心围绕她去构建属于两个人的生活。工作、朋友、家庭、金钱、旅行、自由，我什么都可以舍弃，也确实在我眼里任何事物都没她重要。

都是为了弥补我从18-28岁这最青春的10年没能好好和她在一起的缺憾。

直到她在电话那头对我说，“可能你真得看错了人。” 她选择和别人在一起。

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给我带来一种深刻而巨大的痛苦，但那种痛苦还没能把我压垮，我尝试理解她的感受，她犹豫、彷徨、挣扎，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了很久。她闺蜜和我说她只有和我在一起才会憧憬未来，和别人只有眼前的快乐，她说自己也觉得将来就是会和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只是现在控制不了自己。

我第一次感到无比愤怒，为什么她没尊重我对她的喜欢和付出？为什么她会在明知有我的情况下还喜欢上别人？我冷静和她去分析好坏利弊，明确告诉她她选错了，我们所有的家人朋友都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她的选择会让所有人失望。

她习惯逃避问题，我也能包容她的软弱，但这一次，我必须让她避无可避。本以为心意已决的她又开始犹豫了，几近崩溃，我看到了她的绝望，她本以为这次自己能做主把握住自己想要的爱情了，但那希望的火苗会被我熄灭，哪怕代价无比巨大，哪怕我才是那个对的人。

看着她绝望挣扎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我和她都有一个深爱却不太懂得我们真正所需的妈妈，她们用自以为对的方式来关心和保护我们，我们深知家人的爱出发点没有问题，但那种爱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我们，我们从很少对亲人表达愤怒，也几乎不会表达对入侵行为的恨意，内心深处却始终有一股力量想着反抗去叛逆，去渴望活出自己，她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从没叛逆过的乖乖女，终于到了该叛逆的时刻了。

从立场上，我无法接受她的背叛。但是从感受上，我却隐隐替她开心，去叛逆，去反抗，去成为她自己希望而不是别人渴望她成为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执着下去她最终还是会和我在一起，可是如果她不幸福，那我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了意义。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于是我选择了和她好好告别，选择让巨大的悲伤和痛苦把过去的自己彻底摧毁、碾碎，当把一件件行李和生活用品丢弃，准备彻底离开一座城市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惨，相当的惨，自己什么都给了她，自己什么都没留下。

但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吗？

我的细腻、我的善良、我最初出门远行的渴望都有她的影子，她是我的一面镜子，看着她永远都能看到我自己。我无法再否认现实了，直面痛苦和失去，继续向前。

之后的这一个月里，我跑到湖南盖民宿。我逐渐感受到自己身上发生着匪夷所思的变化，我开始学会直接拒绝了。我明确对老板说，我不看好这个民宿项目，我年后也肯定会回上海，所以现在什么盖房子、拍视频方面的事我都不想管，现在只会想怎么能帮你多赚点钱。

我开始“坏”了起来，拒绝就是坚定地拒绝，有不爽和不满也直说，有需求和欲望就表达，不再藏着掖着，不再扭扭捏捏，干脆利落。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明白那些曾被我们视为“不好”的“坏”的有攻击性的感受，本就是生命力本身，也是捍卫自我边界，让我们生命更完整的存在，根本无需抵触。反而一直压抑，一直不表达才会累积成破坏性，不是伤害别人就是伤害自己。

如果我早意识到这一点，我和她相处之间就不会彼此压抑着不吵架了，我会理直气壮地向她表达自己的不满，也会鼓励她对我有什么不爽就直说，而不是早早帮她规划好了一切，自以为顾及她的感受，却用让她无可指责的方式去替她遮风挡雨。

对人好有错吗？

我开始对这个问题有了新的答案：对人好没错，但不够坏就真得错了。

因为好人不真实。因为“好人”看起来没有欲望无法指责，他在亲密关系中的付出反而会让人心生愧疚，而且“好人”没自信也不懂得如何捍卫自己。但是“坏人”不一样，他们能够明确表达自己的欲望，他们也有攻击性去捍卫自己的边界，会向外界表达自己的愤怒，这些被“好人”压抑忽视的“坏”本身就是生命力和力量的源泉，压抑起来就成了攻击自己的负能量，但表达出去会让他人觉得有真实的力量感。

吵架就是这样的方式，让真实的情感在彼此之间流动，用真实的喜怒哀乐交互成更完整的生命。吵都吵不起来的人自然会让对方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因为触不到对方的真实存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我教会了对方可以不尊重我。

所以当我发现问题本质的时候，自己其实挺无奈的——过去一直以为自己还不够好，结果是自己不够坏。不是自己没有能力，而是没让对方觉得有力量感。

女孩子都是感性动物，但当她没有能力看清真正价值的时候，就会被自身最有感觉的那个点所牵制。

追求人性完整本身比追求幸福更重要。好女孩会不自知地被坏男孩吸引，本质上也是把自己渴望活出的“坏”投射在那个坏男人身上，潜意识里希望借由彼此的结合使人性更完整，从而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去应对这个不确定性的世界。但仅靠这种结合本身几乎是注定会失败的，唯一的方式是让自己“坏”起来，让自己也有攻击性保护自己，让自己更有魅力。

放下对错，只有爱恨。放下评判，只有感觉。

过去的感情已经彻底过去了，现在的我丝毫没有再回头的想法，当然我也并不觉得别人说要尽快开始下一段关系才是对的，正因为这段关系对我重要，我才要更深刻地反思自己，去爱去恨去痛，去大笑去流泪，去完成属于自己的成长蜕变。

我不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坏人，我发现我可以既好又坏，既可以柔情也可以愤怒，既可以执着也可以放弃，我更真实也更完整了。

我迫不及待地渴望投入外部世界，渴望和真实世界碰撞去验证我的改变。

经历了这次彻底失败后，我已经没有了恐惧，我也不再害怕任何可能的失败了。

因为我本就非常优秀，有着远超同龄人数量级的经历体验和无比坚韧的内心，我会不断反思成长，更重要的是，我有了过去从来没感受过的力量感，用来保护自己和身边所爱之人。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做到好好告别吧。不去伤害重要的人，不是因为软弱无能，而是我的强大本身让我有能力选择善良。

脆皮烧鸭和梅子酱

当我和那个说我缺了点“痞气”的朋友分享我的变化时，他担心的是我“黑化”了，作为心理学科班毕业生，他说他亲眼见证过“好人”朋友，因为背叛和离婚就让相反的力量占据自己的人格，彻底活成了相反的样子，废了。

我说善良是一种底色，是一种很难具备的底色，就好像脆皮烧鸭，你要把烧鸭烤制得皮脆肉嫩本来就是最难的。

当你把烧鸭呈现出去后，别人吃一口觉得美味，但是吃几口就觉得腻了走人，不是烧鸭的问题，而是你没有提供那酸甜解腻的梅子酱。

“脆皮烧鸭”就像真诚善良有耐心这些看起来“好”的品质，而“梅子酱”就像自我中心、攻击性、欲望等等传统意义上看来“坏”的那部分，对于一道好烧鸭来说，两者本就缺一不可。

当一个人脆皮烧鸭卖不好，他觉得是烧鸭不对，开始只卖梅子酱就是本末导致了，看起来梅子酱有滋有味，酸甜可口，但是只能解腻，不能常吃，也没人会一辈子吃。而是该把烧鸭和梅子酱一并呈现，这才能把这道菜的风味体现到极致。

“牛逼，看来是时候我们好好吃顿脆皮烧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