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溜爸

第二章  天堂与地狱

“148号！”小门又开了，护士叫到。

“在！在！”方圆应着，急忙走了进去。

门内一片洁白。这里明明不着阳光，却显得比烈日下还要刺眼。对应那祈祷，让方圆有种来到了天堂的感觉。

“自己找个鞋套穿上！”似乎天使般有着接引世人责任的护士说，“穿好在这儿等会，上帝（大夫）说完，下一个就是你。”

“好！”方圆应，一边穿鞋套，一边朝着相隔两层玻璃的屋子里望去，里面是许多的小玻璃箱，乍看就像许多的小水晶棺材。

原来现代人的生与死都是从这么个盒子开始的。方圆想着，忍不住扶着玻璃，出神地看起来。

“您费用欠得太多了，如果再不补，我们就要撤仪器了！”

“我不是不补，可你们得把我孩子治好呀！要不我为什么缴费？”

“我说了，您孩子的病我们治不好，只能靠仪器维持。您要么帮孩子转院，要么就得补交费用。我提醒您一句，仪器一旦撤离，孩子的生命随时有危险！”

“我联系着转院呢！我今天再去其他医院看看。”

“您最好快点儿，不然，我们就得撤仪器了！”

方圆这时才反应过来什么，他回头，身后是个农民打扮的男人和一个带着口罩的女大夫。这会儿两方都已经不说话了，男人只沉默着点头，然后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你要不要看看孩子？他躺在靠窗户的位置，你要是愿意，可以看一眼！”女大夫说。但男人已经出门离开了，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刻意没回答。

“哎！”女大夫叹了口气，“148床！”

“在在。”方圆赶紧过来。

“嗯，我看看。”女大夫翻了翻病例，“今天早晨刨腹产，转院送过来的是吧！”

“对的。那个，家那边儿的医院说，是有点缺氧，所以过来做个检查。”方圆说，“送来的时候，他妈妈还昏迷着，都没能看上孩子一眼！”

“嗯！”女大夫没什么表情，“我看过了，孩子确实有缺氧的现象，也做了初步检查，怀疑是已经有脑细胞损伤的情况，不过确切地要做个核磁共振再说了。”

“核磁共振！”方圆本来挂在脸上的陪笑一下没了，“脑……脑细胞损伤是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缺氧造成的脑损伤，如果是伤呢，还可以通过治疗恢复。如果是死亡了，脑细胞是不可能再生的。这样，我们不保证孩子会不会有一些后遗症。”

“后遗症……”

“严重的，可能脑瘫。”

方圆就能听到这儿了，周围刺眼的白色突然连成一线击穿了他的耳朵。然后，他的脑子里便嗡嗡声不绝。

“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大夫似乎发现了方圆的不对劲，她问。

“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见见孩子？”方圆没有回答，而是用仿佛天外飞来的声音反问。

“你看不见，这里面是无菌的，你进不去，要看只能隔着玻璃看，你孩子在紧里面，看不见！”女大夫说，特意重复了两遍，你看不见。

......

出屋的时候，消防栓上的老人，挪了挪屁股，探着身子问了句：“怎样？”

不过方圆没理会，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被神，抛弃了。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这方圆才肯定了刚才照亮那满是水晶棺材屋子的确实不是阳光。

风与月，路灯与人群，让方圆觉察了尘世的喧嚣，这他才有了回到人间的感觉，才想起还要给在医院等候的妻子和母亲交代。

孩子的情况是不好，但他也绝不能骗。对那个背弃了一切与自己精神上私奔的女人，他要尽可能的真诚，尤其孩子，那是她身上剖下来的肉，是不能丝毫隐瞒的。

所以，在电话里他只能尽量说得委婉，可怎么委婉脑细胞的事儿也还是要提。最坏的情况，他倒是想不谈了。但敏锐的爱人却主动问及，他便只能照实说，万一的情况就是脑瘫。

“先回家休息吧，晚上妈会陪我。”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温柔的声音说，然后就是忙音，方圆知道妻子是受不住了，要哭泣，又不想再勾着自己伤心。

“其实我还好！”他自言自语。打电话的间隙，方圆又鼓起了勇气，不管如何，他都会坦然接受命运，都会照顾好这个被他带到世上的孩子，这个他注定亏欠一世的生命。

方圆想着，又拨了个电话。

这时，他走到了一个路口。其实，他本来要去的大路还要再往前走，但不知怎么的，他却朝着路口一侧的小道钻了进去。

“喂！”电话通了，里面传来个苍老的声音。

“爷爷！”

“哦！圆儿呀！怎么样？孩子怎么样了？”声音问。本来对祖父，方圆是准备好了报喜不报忧的。但听着祖父如此关心，他又忍不住的，刻意将坏的情况一股脑儿抛了出来。

“不太好，大夫说脑缺氧，可能导致脑细胞损伤！”

“什么意思？”祖父没听懂。

“最坏的情况是脑瘫！”方圆不耐烦。

也是沉默，之后是细微到分辨不出的声音，再之后是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究竟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祖父嚎啕。

方圆听着，心里十二分地烦躁，但他还是得听。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究竟我做错了什么？”听祖父反复叨念，听声音从大到小，又从小及大。

他一次次地想要反抗，一次次地想要说什么，可是终究的，只是安慰了一句：“您放心吧，会没事儿的！”

“我怎么放心？怎么放心？”祖父应该是还想再跟孙子抱怨几句，但方圆适时地挂上了电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了一个两侧都是槐树的小巷子里。想起中午在救护车上看到的苍老的手。本能地，方圆咽了口吐沫。

“别想！什么都别想！”他对自己说着，尽可能冷静地继续朝前走去。

“铃铃铃！”可还没走几步，一阵清脆的车铃声就突然在方圆的身后响起，吓得他急忙转身。身后两排槐树间，一辆三轮车正朝着自己缓缓驶来。

方圆眯着眼睛，仔细地向车上看去，是个小孩，骑车的是个小孩！他一边哭泣着，一边朝着方圆喊：“救我！救我！”然后，两侧的槐树就开始变化，变化出无数苍老的手，朝着那孩子，也朝着方圆抓来。

方圆吓得抱头就跑。路尽头就是大街的光，那里有人，那里安全，方圆想。可光还远，身后的三轮车声音却越来越近，方圆隐约着听到三轮车上的孩子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他质问着，就像是个索命的厉鬼。他变成了那些苍老的手的同盟，一齐来捕捉方圆。

终于，脚下一个踉跄，方圆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三轮车也停在了他的身侧。

“兄弟，你没事儿吧？”车上一个外地打扮的小伙子问。

“没……没事儿。”方圆说着，看着小伙子，尴尬地摇了摇头。

路的尽头，方圆看着依旧车水马龙的北京，心里安稳了许多。这时，他的泪才终于流下，婆娑间，他终于又看到了童年的那个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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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溜爸，一个拉小提琴的习武之人，一个舞文弄墨的计算机工程师，一个被山东大妞泡上的北京爷们儿。最大的理想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上写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