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空气中弥漫着腥咸的气息。我不用看都能感觉到,死潮似乎又近了一些。路上有一些背着行囊、拖家带口的人,他们神色凄惶,脚步踉跄。我知道,死潮已吞噬他们的家园。也有些人行色匆匆、意气风发,我知道,他们打算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拯救这个世界。
而我却要做一个逃兵。
快走到组织门口时,我看到一个乞丐,他举起被截掉一截的双手,哀诉着死潮带给他的不幸。但我知道他是个骗子,因为我亲眼见过死潮是如何终结一条生命。
只要沾到一滴水,这滴水就会变成一层薄膜,迅速扩散,直到裹住那个倒霉蛋的全身。然后你就能看到他是如何地挣扎,如何地哀嚎,如何地变得血肉模糊,如何地化为一滩黑水,最终成为死潮的一部分。你不能救助他,还必须躲远点,因为如果你沾到一滴黑水,你就会遭遇和他一样的下场了。
所以,只被死潮废掉双手是不可能的,它可没那么仁慈。
经过乞丐身边时,我扔了些钱给他。正因为知道他是个骗子,我反而有了几分同情。毕竟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都是在演戏而已。
来到组织门口,我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怅然。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走进这个门。我向北方望去,地平线的尽头,乌云滚滚,我似乎看到了那黑色的浪潮。
"刀疤,听说你要离开了?"当我正在心无波澜地办理各种手续时,水蛇凑过来问道。
水蛇长着张娃娃脸,笑容里透着股少有的纯真。
"嗯,今天就办最后的手续了。"
他想了一阵后,犹豫地问道:"你觉得我们抵御死潮的计划,不会起作用吗?"
"我觉得任何抵御死潮的计划,都不会起作用。"
"那你说该怎么办?"
"找到传送门,离开这个世界。"
"但已有很多人证明了这是行不通的啊,找到的几个零星的传送门,连通的也只是几个更糟糕的世界。"
"那也得继续找啊。如果放弃了寻找,我们就永远回不到元世界了!"为了缓和下语气,我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
"你还记得元世界是什么样子吗?我都快忘了。"
"我也记不清了,我们被困在这里太多年了。"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他没有掩饰语气中的热切,我知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要去夜堡。"
"夜堡?去那里的人就没有回来的!"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但也不代表他们就死了!"我感到自己被冒犯了,"就算是死,我也宁愿死在那里。而不是留在这儿,像傻瓜一样等死!你们可能觉得你们的工作还很有意义,但我看来,毫无意义,毫无希望!"
水蛇半晌没说话,我以为他生气了,结果他再说话时,语气却很温和:"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就是这组织的一员。我已经习惯了作为它的一部分而存在。离开了它,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你不一样,你很勇敢。总之,祝你好运吧。"
我有很多话想回答,但又不知道说哪句好,最后只是简单地说了句:"谢谢。"
在去见老爷子的路上,我的肩膀忽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按住。
"要去销号了啊?"耳边响起铁锤粗豪的嗓音。
铁锤长得很魁梧,脸上总是挂着乐呵呵的笑。我知道,他对组织抵御死潮的计划信心百倍。
"听说你要去夜堡?"他语气中带着种揶揄取乐的意味,他大概觉得我是个主动找死的傻瓜。
"嗯。"我懒得多搭理他。
"在外面当心点啊,没人罩着你哪。"
"我知道。"
"对了,我听说回声谷来了批异世界的人,躲着他们点儿,别死在半路上了。"他咧开嘴笑了,似乎为自己的消息灵通而自豪。
"好的,谢啦。"不管怎样,这确实是个有用的信息。现在各个世界都在毁灭,有些别的世界的人也开始到处乱窜。
随着额头上一阵清凉,我知道,我额上的印章已经被揭掉了。从此以后,我不再是组织的一员,不再受组织的庇护。我不再能召唤出抵御伤害的结界,危机关头我也再不能瞬移回组织总部。从此以后,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老爷子斜靠在椅子上,整张脸埋在阴影中。"刀疤,我知道你对项目的方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但当你掌控着这么大的一个组织,要为这么多人的性命负责时,你不得不采用更稳妥的方式。"
"我知道,老大也有自己的难处。"
"这个盒子,你收下。里面储存着我们收集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信息。如果真的你是对的,我们错了,希望你让这个世界留存下去。"
"好,一定。"我接过盒子,凉丝丝的,沉甸甸的。
走出大门时,我最后一次环视身边熟悉的一切。我看到空荡荡的会场上方挂着的标语,"LIVE TOGETHER,DIE ALONE"(要么一起活着,要么独自死去),是啊,人是社会动物,谁不愿意一起活着?但如果你必须独自求生呢?
走出了大门,腥咸的气味又包围了我。我感到一股巨大的空虚和迷茫,从此以后我将自己寻找道路。
我辨认了下方向,北方,死潮来袭;南方,则是夜堡所在。我极目远眺,在极远的天边有一些云霞不断变换着色彩,我知道那就是夜堡划出的隔离带。
我想起那个古老的谜语,"有一道墙,向上无限高,左右无限长,看不到墙的对面,也听不到墙那边的声音。你可以穿过去,但永远别想再回来。这道墙是什么?"
我叹了口气,紧了紧行囊,向那天边的夜堡大步走去。
(完)
27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