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快乐找不到了

我一直觉得我的婆婆是一个命运崎岖的女人，外公是一位很沉默寡言的高级工程师，外婆是一位性格强势的小学老师，家里一共有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她排行老三，被称为三妹。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部由外婆掌管，前面还有一个负责执行外婆旨意的大姨。

这个七口之家，在外公去世之后，眼见着日渐衰落了，强势的外婆没有了外公的陪伴，加上外公去世后的一段时间，五兄妹由于太累，对外婆的关心比较少，也许那段时间的极度寂寞刺激了外婆的大脑，没过多久，外婆就得了老年痴呆，她的痴呆时好时坏，坏的时候见到子女就打骂，用各种恶毒的语言咒骂，手指甲掐。谁去看她，她就会把自己兜里的钞票数了一遍又一遍，想尽一切办法把钱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她自己又经常不记得自己把钱放到哪里了，找不到就说被别人偷走了，自动开启无休止的咒骂模式。

外婆有糖尿病，吃的方面要很注意，还要定期去医院配药，她脑子还清醒的时候，我跟老公很幸运地陪伴过她一段时间，有机会就带她去野外野炊晒太阳，还有一次，我们和小姨一家人去崇明玩，那时候外婆的老年痴呆还不厉害，于是大家伙就想带她出来散散心，可是她在车上就开始一直念叨“带我来这么乡下的地方干什么？”“我是上海小姐，我不要来这么乡下的地方”。等到了饭店，由于去的是海鲜餐厅，她很不安，不肯吃菜，给她盛了她经常吃的泡饭，她也不要吃，果不其然，她开始闹情绪一直吵着要回家。于是两家人的出行计划全部泡汤，又开车送她回家。

后面的几年，对于婆婆和她的几个兄弟姐妹来说，是苦不堪言的。因为外婆的身体除了大小便失禁还算健朗，但是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几个子女轮流照顾辛苦得要命。光看几个阿姨还有舅舅的面相就能直观感觉到她们的压力，一个个都骨瘦如柴，黑眼圈大的要命，皮肤黯沉没有光泽。我们做晚辈的，希望能送外婆去护理院，交给专业的人，大家轮流去看望她，可是长辈们不知道是面子还是别的原因，几个子女意见不统一，反正就是不同意。今年，大舅舅被查出胰腺癌，走在了外婆前面。还剩下四个子女，大家两人一组，轮流过来照顾外婆。上个月，小舅舅因为扶外婆上厕所的时候闪了腰，于是照顾外婆的任务全部压倒三姐妹身上，她们也是两人搭配，每个人值班一个月，然后休息两周。

我婆婆个子170，之前外婆身体还好的时候，她经常来我们家住，我们自然是很宠她的，家务不让她做，老公负责烧各种好吃的。她来我们家住的时候，体重曾达到115，皮肤也变得白皙有弹性，记得有一年她的生日，我们带她去海底捞，她开心像个孩子，还被海底捞的员工拍照留念. 后来由于照顾的任务越来越重，婆婆已经瘦到100斤以下，每一次看到她，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愁眉苦脸。跟她说什么，她都很敷衍，说话的语速极快，像是有人拿着小鞭子在后面抽她一样。为了让她开心一点，老公也花了很多心思，给爱玩游戏的她下载了一个抓怪的游戏，让她打发无聊的时光，想办法买老母鸡或者炖海鲜汤给她补补。但是说实话，没有用，因为她人已经沉浸在照顾老人的重压之下，所以哪怕是轮到她休息，她还是感受不到快乐，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痛苦，或者痛苦过于强大以至绝望。我觉得她挺可怜的，因为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你的快乐也没办法感染到一个根本不想快乐的人。我现在觉得，即使外婆过世了，婆婆的身体和精神估计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从强大的压力中走出来。

我觉得人最可怕的不是不快乐，而是习惯不快乐，因为一旦习惯之后，你的世界会自动过滤所有的阳光和快乐，到最后，人生失去了希望，变成一个灰色的世界。希望婆婆能早日从这个灰色的世界走出来，找回到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