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儿和姥姥
乔儿的名字是姥姥起的。当初他呱呱坠地,老太太就冒着严寒赶来。人还没进院,那激动的声音便传进了屋里:“我来看大外孙子了!。”那份藏不住的喜悦更是在脸上绽开了花。当时儿子还在襁褓中熟睡,只露小脑袋在外面。她躲得远远脱去棉袄,嘴里还叨咕着:“我身上凉,可不能靠孩子太近!”但又忍不住探头打量着,哈哈地笑着说:“哟哟,这就小家伙睡得真香啊!小模样长得挺俊!就是这高倍儿拉头,一瞅就是你们家的根儿,真是谁家的孩儿像谁。这长腿长脚的将来肯定是个大个儿。”似乎是听到了姥姥的夸奖,儿子裹着小嘴,不知啥时候伸出襁褓的小手更是不停地抓挠着。她看了更是欢喜。我们忍不住偷笑,才多大的孩子呀,怎么能看出将来的事!听到孩子还没有名字,她琢磨了半天说:“我给起个小名吧!就叫乔儿吧!让人瞧得起。”我们反复念叨几遍也觉着顺嘴, 于是“乔儿”的名字就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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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乔儿大了,能走能跑了,淘气的秉性也显露出来了,没有一刻的老实。新买的小书不几天就撕得粉碎,好好地奥特曼弄得缺胳膊断腿,那辆漂亮的小车更是没了轱辘。每次去姥姥家,姥姥总是一把接过孩子乐呵呵地抱着。乔儿呢!就在姥姥的怀里扭来扭去没个老实劲儿,一会儿就挣脱老人家的怀抱,一溜小跑地窜出屋去,害的她也得在后面跟着。夕阳下,一个橘黄色棉袄的小男孩,歪戴着牛仔帽,在前面撒欢儿地跑。一个紫花袄的瘦弱老人迈开小脚紧紧追着。阳光在男孩儿的脸上跳跃,在老人深深的皱纹中流动,老人脸上的笑容比夕阳还要灿烂。我们回家的时候,她总要嘱咐一番:“好好看孩子,这孩子太淘了!你们家离马路近,小心点啊!别让孩子乱跑!”我们只得不住地点头,嘴里说着:“嗯,记住了。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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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乔儿会讨吃的的时候,姥姥总会从兜里翻出些钢镚儿塞给孩子,有时候甚至十块、二十块的大票。这时乔儿就会绷着小脸儿,撅着小嘴儿,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钱,不时还瞄着我们,两只插在兜里的小手早已跃跃欲试。这情景弄得我们也是无奈,只得一边用眼神制止孩子,一边责怪老人:“妈,这样不好,别惯坏了孩子。”孩子低着头悻悻地走了,可她则说:“没事,就买点吃的,这叫你们说的!”时间长了,这祖孙俩竟学会了暗度陈仓。有时候,老太太在厨房,或在院子里麻利地将几块钱塞给乔儿,乔儿则跟个小偷似的赶紧把钱一揣,捂着兜,一溜烟似的跑去了小卖店。有时候,她把嘴一努,眼睛往藏钱的地方一瞥,过后乔儿就会偷偷翻出两个钢镚儿,乐颠颠溜了。不一会准拿着香脆面之类的小食物回来!还有时候,给孩子洗衣服才发现兜里有十几二十块钱,也真是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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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春天正是忙季,每逢干旱还要坐水种地。初春的天气有些微寒,大片的田野泛着微黑,新翻的一垄垄地如水波纹一样荡漾着春意。偶尔一阵风刮过,卷起阵阵尘土,直迷人眼。田边的杨树还未吐芽,正有几只花喜鹊扑扇着翅膀,衔着树枝在林间穿梭,忙着修补被冬季风雪打坏了的窝。一辆辆拉着大铁罐的四轮车突突地在坑洼的土路上疾驰而过,一条条淡黄色的长龙就跟在车厢后在摇头摆尾。那时地里更是忙碌,刨坑、浇水、点籽、埋坑,人们正播下一份份深深的希望。这时孩子姥姥也贪黑起早抢种,生怕耽误了农时。四轮车在地里走得快,争分夺秒地想多拉几车水。大罐后面两根五、六米长的放水管更是难以驯服,车走得快它们也跟着捣乱。两个人分别把着一根管子也是手忙脚乱的,水又是花钱买的,糟践不得。孩子姥姥信不着别人,就负责放水,她把管子冲着刨好的坑一杵,白花花的水瞬间灌满种坑,接着手提脚跳,冲向下一个坑。瘦弱的身体就这样在田间跨过来跳过去,一会功夫鞋子就沾满了泥,衣服更是湿了大片。初春的凉风一吹,顿时遍体生寒,但她丝毫不在意。有时候车也要停一停,跟着到地里的乔儿,玩得累了,就被放到了车厢的干净处。硕大的车厢上,一个歪戴着牛仔帽的小男孩,套着深蓝色裤子的小腿荡来荡去。这时候孩子姥姥正把水管插到车厢的进水口,打算让车挪挪地。可谁知车一开,那水管竟然窜了出来,管里的水哗哗地涌了出来,一下子把乔儿浇成了落汤鸡。他一边划拉着水,一边哭着大喊:“X他妈,干啥呀!”要知道乔儿从来都不说脏话的!孩子姥姥顾不得水管,一把抱过孩子,用衣服麻利地擦着水,嘴里还说着:“看看给孩子造的!感冒了咋整!”可也被乔儿的囧相和突然间冒出的脏话逗得直乐。我们在一边也是又心疼,又好笑。后来,每次说到这件事,孩子姥姥都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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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乔儿三五岁的时候,孩子的三姥爷调侃乔儿的高额头:“你长得那么丑,倍拉头那么高,长大了谁给媳妇!”那时连平翘舌都分不清的乔儿想都没想就说:“长滴俊就说个俊媳妇,长滴丑就说个丑媳妇。”一时间弄得三姥爷竟哑口无言,转身就走。老太太每每讲到这里都是眉眼带笑,一个劲儿地说:“你们说他三姥爷那也是能说会道的人,竟叫一个五岁孩子给说窝脖了。我大外孙子说话来的就是快。”那份喜爱溢于言表。我们在旁边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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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孩子六七岁时,有一次孩子姥姥乐呵呵地逗乔儿:“等你长大了,挣钱给不给你爷爷奶奶花啊?乔儿低着头说:“给啊!”“你给不给姥姥花啊?”我们都以为受惯了姥姥的恩惠的乔儿也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给呀!”可谁知乔儿扬起脖儿,眨着眼睛说:“到那时你不得死了啊!”我们听了赶紧把乔儿拽过来,责怪道:“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姥姥白心疼你了!”又赶紧转过身劝慰老人:“妈,小孩子不知道啥,不会说话,您别往心里去!”孩子姥姥倒是没怎么在意,但也叨念着:“这外男外女就是不行啊!对着怎么好都记挂着爷爷奶奶!”即便如此姥姥对乔儿的疼爱也是有增无减。每每到腊月杀猪的时候,家里宾客满堂,孩子姥姥一边张罗着给客人煮肉烩菜下酒,一边用留意着乔儿,肉好了总要叫乔儿去吃。铁锅里淡黄色的酸菜在浮满猪油的汤中咕咕作响,大块肥瘦分明的猪肉弥散着诱人的香气。姥姥在烀好的肉里拣出一块,撕成细条,连着一碗充满酱香的蒜泥塞到乔儿的手里,嘴还不住地说着:“刚烀出来的肉香,可劲儿造啊!”说着又掰了一块猪肝扔到孩子碗里。没等到吃饭,乔儿已经吃得直打饱嗝了。面对着如此宠溺乔儿的姥姥,想着祖孙俩之前的戏言,我们也背地里问乔儿:“姥姥问你长大了给不给她花钱,你怎么说姥姥死了呢?”孩子一脸认真地说:“我长大了,姥姥就老了,老了就死了。”于是我又问:“那爷爷奶奶你怎么不那么说呢?”乔儿挠挠头也说不出是咋回事!面对孩子的逻辑我们只能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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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儿十五六岁时,已经是个标准的小伙子了。因为搬得远的缘故,我们回去的机会也不多了,可乔儿一放假总要惦记着去姥姥家。有一次回家,妻看着老太太状态不对,于是领回家中到医院去检查。可谁知噩耗传来,肺癌晚期。这消息一下子是全家都崩溃了。哭的哭,愁的愁,乔儿也是默默。清明节前夕原打算等乔儿上完课,第二天放假去看老人。可谁知老太太没等我们去就离世了!红红的灵柩前摆着老人的遗像,照片中的她面带微笑,眼含慈爱。乔儿戴着白白的孝帽长跪在老人的灵前,捡起一张张黄黄的烧纸郑重地投进火堆里,不时用火棍拨弄着燃烧的纸钱,纷飞的纸灰在轻轻地飞散,跳跃的火焰映着乔儿孤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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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事过后,乔儿的三姨面对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回忆起这祖孙俩当年关于花钱的一番对话,感慨到:“没想到乔儿当年竟说准了!妈,真是太没福了!”我们唏嘘不已,乔儿也是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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