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彼端
时间忘了,或许已经无人在关心了,没有人在记录了,只知道这是在一场好似无休无止的战争当中所发生的事情,在我们所知道的任何战争之前,或者我们所还未发生的战争之后,皆有可能。不过不用担心,任何战争都是一样的,最起码给人的感觉一样绝望。
“圭媱,你在哪儿?!圭媱!”一个中年妇女紧抱着一个破的,肮脏的,没有任何颜色的灰色的包袱,大声,急促地喊着一个名字,“圭媱,圭媱——”一个模样惹人怜爱、清秀、姣好,肤色是那时候我们中国人所据有的,令人神往的神秘的东方之美之色的黄麦色皮肤,美的很,麦色皮肤美地发亮,扎着两个小辫子荡在胸前,身上套着大灰色的破布棉袄的约莫二八芳龄的女子喘着粗气奔来。
“轰!轰!”上空一个导弹坠落,四面崩裂,像顽皮的小孩用超出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举起的巨石用力砸向河面,水花四溅,点点巨石般巨大,砸向毁向周围。那个中年妇女瞬间被倾倒的“某某历史博物馆”压倒大地上,速度之快不容她在最后一眼的时候吐出一句话,已没了她的身影,所能听到的除了哭声叫喊声,就只有圭媱的惊号,“娘,娘!”……
逃难的人群络绎不绝,犹如车水马龙,虽是热闹,可是到处都是哀鸿遍野,能逃往何处呢?余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是跟着人群向前走,不停歇地走。余生家人都死于战争,除了他无一幸免,先前他还拖着一个破褡裢,在逃亡途中也抛弃他而去了。圭媱娘死了,现在她也只仅剩下一个破灰色的包裹,里面仅有两件衣物。余生他们一行人逃到了一破庙,说是庙是会惹人笑话的,佛没有佛,僧没有僧,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凉、破败。门是破的,树是萧条的,庙内还有数不清的破洞的旌旗零落尘土上。幸而树枝头没有乌鸦逗留。他们在这里休息。余生饿了,他好像有三天没吃任何东西了,只喝了点海水(那个时代,他们对海水已经免疫)。余生准备出去找吃的,他已不抱任何希望了,三天了,他没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他在河边喝了点水、洗了把脸,绝望地躺在河边,然后回去了。他看见一行的有人在吃佛庙的土,他咽了咽口水,去吃土了。炮火连天,圭媱一个人逃亡,她也没有目的。她逃到了一个地方,那地方广袤无垠,望不到尽头,周围到处都是废墟,只有前面不远处有一棵参天大树,树之粗之葳蕤可比擎天的柱子、山川的景色。天黑了,圭媱忍着饥饿,要到这巨树旁休息一晚,明早再逃!她靠在树旁,不知道是饿的原因还是孤独寂寞思念自己的娘的缘故,未眠,仰头看满天繁星。一束束明亮的星星划过,亮瞎了余生,余生兴奋,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流星,辛福的闭目双手交叉许愿,然后安详地睡去。圭媱看流星掠过,不知不觉在满天繁星中睡去,享受冷风蚊虫,沐浴大气中空气中的雨露。
余生他们继续逃亡,依旧不知道路在何方,能逃亡哪去?他们逃到一处极寒之地,——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地方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冰山,冰河停止流动。冰河上面躺着一个人,他们穿过冰河,仿佛没有看到。余生看到了,然而他并没有做什么,一样就这样穿过冰河。终于他还是回头了,他回头停下了脚步,望着。许久,他还是回去了,同行的人看见他走回去,没搭理他。他背起那个冰河上的人快速追上去。那个人一直昏迷不醒,余生一直背着她走在这极寒冷之地。天黑了,他们还在走着,还是一望无尽的白,冷气进入体内愈发彻骨,已经冻死一个老人了。他们决定先在这休息一晚,他们找了一个山洞。
冰河上的那个人还是一直不醒,余生怎么摇晃她都不醒。同行的有人说,“算了吧,她已经死了,还是想想你怎么能活下去吧!”余生缄默,只继续喊她晃她,她仍旧没醒。余生停了下来,把她抱在怀里。刚才那个人以为他终于放弃了,又说,“对吧,没醒吧。你说你做这无用功干什么?你就不该把背她回来!”余生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咬破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血滴在她的唇上。那个人没在说什么了,只叹息摇头。她终于醒来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余生高兴地大叫,她醒了,她醒了!旁边的人说,“她醒了又如何?能活下去吗?”余生没搭理他们,只问终于醒来的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圭媱。”
第二日他们继续赶路,余生还是背着圭媱,圭媱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他们走出去这寒冷之地,圭媱的身体也逐渐恢复,能下地走路了。他们走到广袤的沙漠,无尽的黄沙借着太阳的强光闪闪发亮光芒闪耀,刺得整个天边无望的昏暗,晃得进入这无妄之地的人看不见一切。余生问圭媱,“我背你走。”圭媱说她自己可以走,不用他背。走了一段路,圭媱累倒了,余生背着她继续走着。过了许久许久,大家都口渴了,却找不到一滴水。大家开始喝自己的尿液,男的女的早已没什么避讳了。一个尿一个双手捧,男的尿女的捧或反过来,早没性别!余生不让圭媱喝尿,他咬破自己的血管喂圭媱!圭媱当然不肯,然而她却没有力气去抵抗。在前行的途中,天卷起了风沙,大地上所有的东西都被卷起,一团一团的,霎时漫天昏黑。随着飞到空中的沙尘越来越多,沙尘上下翻滚不息,无数的沙尘团在空中交汇冲腾,浓密的沙尘铺天盖地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身处黑夜一般。他们举步维艰,顶着风沙努力不被吹倒。一个小孩被吹得哇哇地哭,他的母亲紧抱他,捂住他的头。终于风沙停了,人们睁开眼,发现那个小孩和他的母亲死了。他们继续向远方前行,逃难。到了晚上,他们还在沙漠,气温骤降,他们冻得直打哆嗦,上下牙齿的敲击声荡在周围,盖过了所有。圭媱冷得说不出话,迷糊的卷缩一角。余生把自己又破且薄的衬衣裹在圭媱身上,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未眠,只这样到天破晓。
地平线划出地面,在苍穹边闪耀。他们醒来继续赶路。他们穿过沙漠,到了一座小城。小城在炮火的洗礼下疮痍满目,已超出人类所能想象的地步!它一望望不到头,白的灰的撒满大地,一望的废墟,只有远处能看见一棵参天大树独立。要不是这城四周还围着半截矮墙,要不是门前还留有它昔日的名字,旁人断然看不出这是一座城!然而他们却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他们手舞足蹈,满脸喜悦;他们手拉手围成圈跳起舞,欢呼雀跃。他们一路高歌,唱着跳着到了巨石下。他们一个挨一个排开围着巨树坐下,满脸笑容,安详地闭上双眼。突然,天空惊雷,几声巨响撕破天空,炸裂大地。巨树下的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被空中翱翔的F177(美国战斗机)炸得粉碎。余生用自己的身体替圭媱挡着炮火,自己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圭媱大叫,用力挣脱,眼睛哭瞎喉咙也吼哑了……
余生惊醒了,吓出来一身冷汗。他看着还在破庙睡觉的同行的人,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他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他在月光的引导下不知不觉走到了他梦中的地方。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巨树,一样的一切,一样的所有。他看见了圭媱躺在巨树旁,喊着她的名字飞奔过去!他叫圭媱,圭媱无动于衷;他摇晃着,圭媱依旧不动。圭媱死了,她死了,余生大叫,“啊!——圭媱!”他一头撞在巨树上,死了。
“圭媱,我来了!”
许多年后,战争停止了。一位苦行僧来到这里,看见这棵巨树,巨树常年茂盛,它周围的土地常年湿润。两具尸骸已没了形,一个趴在一个的身上,眼睛还流着泪。苦行僧看见这一幕,仿佛知道他们的前世今生似的,“阿弥陀佛!”然后将他们埋在巨树下,没有给他们竖墓碑,立“行述”,只在巨树上刻下几行字:
云之彼端,你在这头,我在那头,我们梦中相见,梦醒云散,你寻不见我,我觅不着你。我们梦中留下名字,你圭媱,我余生,我们渴望相遇,却在梦中破碎。余生,圭媱,逗号两边是生是死。媱儿,如果在一个幸福放荡的年代,希望我不会忘了你!希望我还能去找你!
后人终不知道他们的生平事迹,只知道他们叫余生圭媱。无奈后人对所有事情都希望寻个本末,却又委实无证可考,便只能根据苦行僧留下的那几行字进行无限意淫。
余生圭媱,云之彼端,你在那,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