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医院门口,人们大多默然站立,有孤单一人,也有三两结伴,都在等着探视时间的到来。终于住院处的大门开启,没有人拥挤,手里拎着或大或小的东西,各自进入。
头发已然全白精神却还健忘的爷爷带着孙子来看媳妇,两周多,看起来除了头上还有绷带,她看起来与常人并无差异,六岁的孙子马上就要上小学,如同这个年纪的大部分男孩,皮的要命,爷爷大部分时候其实是看管不住的。
半个月前,与平日并无异常,下班时间,街上车来人往,人们着急赶回家做饭、匆忙吃完午饭,再小憩一会,继续下午的奔波。惯常的喧嚣被一声压抑着的拉长了的刹车声打破,一个女人倒在车前,脸朝下,短发,瘦瘦小小,不见血痕,只看见裤子后背上因接触地面而沾上的些许灰尘。没有人看见是谁违反了交通规则,依照本能,开车的总是要更有钱一些,于是迅速聚拢的围观者嚷嚷着别让司机跑了,又有热心的打了110,女人很快就被赶来的救护车拉走,司机也被带走,只有那辆肇事的黑色车辆,没有灰尘,仿若局外人一样伫在路边。
爸爸在外地出差,爷爷接孙子到楼下就被小商店的人告知了事情经过。愣怔了一下,马上电话儿子。儿子很快便赶了回来。
女人体表无大碍,但人昏迷不醒,CT显示脑内有淤血。很快就转到省城最好的脑神经专科医院,次日便做了开颅手术,手术从早晨7点多一直持续到下午5点多,男人在手术室门口,脸是木的,心是茫然的。
术后女人被推入重症监护,剥光了衣服,盖上薄薄的白色被子,身体插满各种管子,每日下午有15分钟的探视时间。岳母来过一次,看见女儿光光的脑袋上厚厚的纱布和被单下瘦小的躯体,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面颊,几乎晕厥过去,自此不让她再来医院,请了一个护工,男人有空也会常去医院。
3天以后,转入普通病房,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输液,女人看起来逐渐清醒了,但是多说几句话便觉得不对劲,似乎脑子里某个重要的地方被遮盖了,女人说话的条理性和对过去的记忆都很淡薄。
爷爷带着孙子还是第一次来医院探视,医生说再有半个月就可以转院去吸高压氧,以促进脑功能的恢复。男孩看见妈妈便一下扑入她怀里,抱着她脖子说来医院的路上所见所闻。女人摩挲着儿子的身体,眼里止不住流下两行清泪,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仿佛隔了前世今生,鬼门关去过一次,醒来最想念的就是孩子,尽管很多的细节甚至没有意识去想,但仅此单纯的想念,就让她觉得活着有所羁绊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爷爷坐在病床边,拿出袋子里的一把香蕉,剥了一根递给孙子,不知道怎么问候媳妇。儿子下楼买饭,还没回来。其他床的探视人员在七嘴八舌的询问病情和诉说外间琐事,三人间的病房也煞是热闹。
女人不想儿子在病房吃饭,一会便催促他们回去。临别不忘叮嘱儿子要听老师的话,按时完成作业,不要跟别的小朋友打架。
对她来说,那天并无任何异常,早起爷爷去送孙子,孩子爸出差,她利索的收拾好自己就出门上班,赶在12点前便完成了例行事物,时间一到就和大家一起出门回家。单位距家不远,区里一个冷僻的部门,干着收编档案的工作,单调然而简单,可以有许多精力和时间来操持家业。和往常一样,骑行20分钟,马路对面就是小区入口了,她只要跟平时一样,注意后方来车,跟许多横穿马路的人一样就行,甚至没必要停下来,扭头往后看一眼就行,虽然并无斑马线,但习惯成自然,车经此地都会减速。但是偏偏那天就是不一样,眼角突然闯进一小片黑色的金属,反射出头顶的一片白云和一方天空,像是牙齿咬到了金属片的尖利,挠心挠肺地痒痒,她的记忆从此中断。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似乎是躺着,视力所及,是一扇大窗户,浅蓝色的窗帘收在窗边,窗外是很蓝的天,还有几块浅浅地不规则地云,似乎是在飘,但她太困了,只看了一眼便又睡了过去,来不及看清白云移动的轨迹。
完全醒过来是在病房了,抬眼便见白的天花板、白的墙壁,低眼又见白色的被罩和连着手背的输液管。人懵懵地,看得出是医院,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感觉不到身体的冷热痛痒,脑子里也似乎白云一样的轻飘和虚无,像一株植物一样单纯地存在。好几年后,当她在寺院听到师父讲禅才想到原来她初醒时的状态竟和禅定那么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