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清明宜赏茶》

4月1日，据说是“玩笑节”。

这天中午，医生通知：经确诊，父亲的食管破损，应立即停止正常进食，改用“鼻饲”。更大的“玩笑”是：食管是因癌变破损，这就意味着年逾70的父亲可能从此无法正常吃东西了，哪怕是一口水也不行！

一条“鼻胃管”被强行塞入，直达胃部。看着父亲拧紧的眉头，听着那呻吟声，我真想扭头跑开，却迈不开脚步。护士长精熟的业务虽将整个过程压缩在1分钟内，可那在于我，却是60秒的时间凝固与煎熬，是此一生的漫夜兼恶梦。

回想起当天上午，医生到我父子面前通知诊治方案后，父亲是神情凝重的。我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右手稍带着牵动医生的大白袍。来到门口，我对医生说：“您提的方案是科学的，只是我个人的情感很难接受，您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回头进病房，父亲对我说了一句：“好像很麻烦的？”，说完还故意吐了吐舌头，并用右手掌拍抚自己的胸口～～这是父亲一贯的“玩童”心态。可我能知道，今天的这个“玩笑”，任谁也都是无法接受的。我故作淡然的：“没事！现在的医疗水平是信得过的……我们东西照样吃喝，只是别吞下去就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几天来都是好天气。每天清晨，总能见一缕阳光冲破窗栏与窗玻璃，温煦着这病房的方寸。我学着制作“流体食物”，医院里有限的烹调条件总让我忙到忘了时间。父亲不玩手机了，倚坐在床榻上，盯着地上的阳光看。我加快早餐制作的速度：要将食物煮烂，烂至浆糊状。然后用笊篱滤出浆汁，装碗，并将残渣倒掉。将锅刷洗干净，倒入少许凉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整碗浆汁状流食置于锅内的凉水中，以便快速散热……最后，用针管将“流食”缓缓地推入父亲的胃里。每当推入120毫升时，父亲都会打个饱嗝，并判断：真香啊，这是葱花味的！

第四天正是清明节，早晨，窗外阴沉，透进来的风是冰凉的。洗漱完，我往窗外一探，地面是湿的，想起年年今日此时的山路上总是一番雨纷纷的景象……父亲已经醒来，手里握着手机，却没玩手机，倚卧床上，发着呆。我问他：“哪里不舒服吗？”他摇一摇头，说：“不会。”……我处理完早餐，拿到他面前时，他掀开被子跃起身，动作依旧是那老兵的矫健与干练。我赶紧过去托住他的后背，笑着说：“像是我们小时候上山扫墓的那份攀登的灵敏……你倒是悠着点！”他也笑着说：“我看到有吃的了，要赶紧刷牙洗脸去。”……“虽然，却不再需要他的那副好牙口的……”我的心里一沉，坐下来等他，顺便烧一壶水，擦洗好茶几、茶具……

“吃”完早餐后，我沏了两杯茶。父亲坚持要挪到茶几前。我扶他坐好，又将痰盂放他旁边。刚沏好的茶热气腾腾，芳香扑鼻。看着这缭绕的烟气，父亲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清明宜赏茶……”话音刚落，便用右手的拇指、食指及中指嵌住茶杯，提起来，送到嘴边鼻下……

今春的茶叶蕴着今春的山水灵韵，所以，有灵性的茶汤备受人们喜爱。父亲走过七十多载的春秋，也喝了一辈子的茶。想来，他的心里定能知春天的所有故事，包括世间的山水与各地的风土人情。此时，一杯春天的茶汤含在嘴里，眯着眼，任芳香缠绕着舌、灵韵激醒着齿牙……待那份山水与人情的性灵沁入心脾后，方才不舍地吐了出来。

是的，父亲又“调皮”地对刚走进来的护士开起“玩笑”：清明宜赏茶！来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