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南柯
纸上南柯
在我小时候,台球这项运动在我们那座小城里十分火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台球桌。一到夏天晚上,这些地方总会聚满人,一些叼着烟的混混小青年就三五成群的围着,有时手里还拿着一罐啤酒,让人望而生畏。两个人打球,倒有三四个人在一旁指点。有的上班族也会凑个热闹,白天忙了一天,晚上难得的休闲活动无非是吃烤串,打台球,滑旱冰,那自然要选最为流行的台球了。
那时我不过刚上小学,人还没有球桌高,只能蹲在旁边的石台阶上看那些大人们撅着屁股,叼着烟,眯起一只眼睛,趴在球桌上,“Duang!”的一声白球撞开其他颜色的球,偶有运气好的,能打进一两个球,就已经被旁边的人吹捧上天了,那些人的姿势没有一个是标准的,手架也是五花八门,今天看来竟有一丝搞笑的成分在里面。
我家门口的街道是南北走向,人行道上便是一长溜的台球桌,大多是旁边电机厂的家属们开设的,在那个物价不高的年代,摆台球桌甚至能养活一家人。南边的台球桌相较于北边的略小一号,高度也低一些,学生们大多去那边打球,不仅仅是因为南边的球桌适合学生,更主要的是台费便宜,五毛钱就可以打两盘,一块钱可以打四盘,北边的则统一是一块钱三盘的规矩,学生大多没有这样的阔绰,所以我们基本都是打两盘,如果是一胜一负,则会进行“点黑八”来一决胜负,有点类似与足球里的点球大战。我刚开始学打台球,一开始不熟悉,经常滑杆,和别人玩也是输多胜少,一次打球偶然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初中生大哥,我叫他伍哥,他给我教怎么握杆,怎么瞄准,怎么发力,俨然是一个老江湖。还教给我很多杆法让我自己练。我问他“你这么厉害,没人能打过你吧?”他的脸上顿时有了自豪的神采,不过旋即又笑了笑对我说“你不知道,我在这片虽然很厉害,但在西峰比我厉害的还有几个,城南的黑子就比我厉害的多”我又问“那你的目标是不是打赢黑子啊?”他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说道:
“黑子算什么,只要我再练一段时间就能打赢他,我的目标是成为下一个丁俊晖!”
“丁什么?我没听过啊”
“以后你就知道啦,他是台球神童”说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对我说“我先走了,下午交数学作业,我先去把作业抄完,毕竟打球和学习都不能耽误。”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被压扁的大大泡泡糖扔给我,骑上他那除了铃不响外其他地方都响的二八自行车猛蹬一脚不见了人影。
一段时间后,我的台球技术突飞猛进,一起打球的小伙伴都不再是我的对手。我极度膨胀,我也知道了丁俊晖是谁,他竟然可以不用上学,每天打台球,我羡慕极了。我那时甚至认为我的天赋比丁俊晖还好,于是我回到家对我爸说:“爸,我不上学了,我要打台球,你给我请个教练吧,我要当下一个丁俊晖!”我爸正在做饭,手一抖,把一瓶醋都倒进了锅里。只见我爸慢条斯理的关掉煤气灶,蹲下里给我说了一句我至今难忘的话,他说“你这么厉害,你咋不上天呢?嗯?还想当丁俊晖,你先想想今天的饭怎么吃吧。”说完就转过身继续做他的糖醋排骨了。我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理由来说服我爸,被我爸一句话就轻描淡写的化解了我所有的进攻,我甚至还想了想我为什么要上天,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结果那天我吃到了迄今为止我吃过最酸的糖醋排骨。
我知道我的台球梦破灭了,因为随着长大,我接触到了很多比我厉害的多的人,我知道我再怎么练也不可能追上那些人,更别说丁俊晖了。而且那几年城市改建,道路扩张,路两旁的台球桌都不允许再摆了,说是影响市容。打台球则必须要去专门的台球厅,价格也更贵,往往一小时就要十几元钱,而我也不过是小学生,没有钱也没有时间,于是好几年也没碰过台球。现在假期回去也会和朋友去打台球,却再没有那种感觉。
上初中了,男生们有了各种各样的体育活动,那时我是个小胖子,没法跟那些发育早的大个子打篮球,只能沦落到小球行列,我开始打乒乓球了,当时班上有一个打乒乓球很厉害的人,学习又好,还是我们的班长,那时跟我的关系还算可以吧,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老带着我玩耍,更巧的是我那个从小学就和我一起打台球的小伙伴和我一个学校,他受父母的影响,比我早接触到乒乓球。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乒乓球有一种玩法叫“选将”特别适合人多而球台不够的时候。由两个人对决,旁边站着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赢球的一方就可以优先选择一名实力最强的“大将”来保住自己“皇”的位子。还可以选“二将,三将”以此类推,不管有多少人也能玩的开,在当时是十分流行的玩法,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现在看来简直是天才!
我因为刚开始打,水平一般,一直被选成“小将”这让我很郁闷,因为小将不仅要等很长时间,而且只有一条命,由此导致我的上场时间非常短。我一度幻想有一天我当上“皇”,指点江山的模样。
前面说到我的那个小学死党,我叫他“章鱼”他们家属院里竟然专门有一个活动中心,不得不感叹建行就是有钱,我也是偶然才知道,和我家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有两个专业的比赛用乒乓球桌闲着没人打,那时我还不知道“暴敛天物”这个词,就是觉得可惜。于是我们约好放假打球,那个假期,我拿着“友谊”牌乒乓球拍和他在活动室里疯狂练了一个暑假,中午吃完饭就去,一直打到晚上才回家,有时连晚饭也不吃。假期结束了,我回到了学校,再次“选将”的时候,小伙伴们都震惊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我竟然这么厉害,早非“吴下阿蒙”了。从那以后,选将都争着选我当大将,我也十足风光了一把。
我开始追求更高水平的对手了,不屑于和小伙伴打球了,因为我感觉像“过家家”没意思。
我在少年宫见到了和我一样大的小孩,但比我打的要好很多。我开始给我爸说“我要去少年宫跟着教练练球”我爸只问了一句“你能坚持下来吗”我不以为然“切,就怕你不让我去”我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说“那你去吧。”
于是我去少年宫打球了,我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专业的选手了。刚开始的我兴致高涨,周末早早地起床,拿好装备,坐2路公交去少年宫,开启我一天的训练生涯,对着发球机我能挥拍一整天,教练让我休息一会儿,我嚷着“不累不累,我要当下一个王励勤”这样的热情持续了不到一个月,我有些烦了,看着发球机对我吐出一个又一个球,我只想都给它塞回去。终于有一天,我练的汗流浃背,却依然接不住教练的一个发球,我感到了一股深深的耻辱,压抑的情绪爆发了,我把拍子摔在地上,累虚脱的我躺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对教练说“我不想练了,我也不想当王励勤了”教练看着我,捡起了我的球拍,蹲下来递给我一条毛巾叹了口气说到“少年心性,再正常不过了,洗洗脸,回去吧。”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少年宫,上了高中,有朋友和我打乒乓球,惊叹于我的球技,问我是不是专业选手,我笑笑说道“什么狗屁专业选手,连门儿还没入呢。”渐渐地很少打乒乓球了,去年放假回家看见书柜里的球拍已经积了一层灰,搬家的时候从电视机柜后面扫出来十五个乒乓球,噼里啪啦响了一地。却勾起了我的回忆,那时候打乒乓球已经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在家里客厅对着墙壁打球,很容易就会从沙发下面进去或者弹到电视柜后面,几年下来,不知道进去多少个,没想到搬家却让我想起这段往事。
上了高中,开始长高了,终于开始打篮球了,当然刚开始也是不会打,看见打比赛的同学各种上篮,配合,进个球引起周围女生一片欢呼,说不羡慕是假的。放暑假后,我每天下午吃完饭就去我爸单位练两个小时篮球,从刚开始球都拍不稳,到后来三步上篮,投篮命中,还在网上学习变向过人的教程。我很开心,想着新学期又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可是生活不是电视剧,不是写好的剧本,不会理所当然的按照你的想法来过。新学期到了,又是体育课打篮球,我卯足了劲要让他们刮目相看,拿球就突破,结果不知道从哪飞过来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一巴掌就扇掉了我蓄势已久的三步上篮,我不死心,再次拿到球后想来一个变向过掉他一雪前耻,结果幅度太大,踩在别人脚上,崴了脚。然后我就一瘸一拐的在班上晃悠了两个星期,打球的小伙伴都戏称我为“脚踝终结者,变向小王子”我也只能微笑着点头跟他们打招呼。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挫败,觉得努力有时候也没什么用。你努力一假期,不敌人家长高五公分。从那以后,我既怕被帽,又怕崴脚,就只好在外面投投篮,传传球。遇到那么多厉害的人,自然也就没有想往这方面发展的想法,还是老老实实屈服于应试教育比较实在。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消停,不断接触着新的东西新的人,有的人教会我道理,有的人让我看明白道理,又有了新的爱好,天气好的时候拍一点照片,尽管周围都是这方面的大神。一个人有点想法就写下来,因为过一会就忘了,想把生活中的事情都写成故事保存下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像曾经的那些爱好一样三分钟热度。不过,那又怕什么呢?总有新的东西填补生活的空白,或许是一件乐器,或许是一个人,又或许是另一段新的开始。
我们一生都在追逐,追逐梦想,追逐权利,追逐爱情,有人问我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我想,生活的意义大概就是追逐本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