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怨归深处情难疚（6）
“素衣铺？”
她冻得青紫的唇微启，看着破败的街道尽头的挂着大大匾额的铺子，眼中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希望：“素衣公子，便在那里了吗？”
这条街，让金山感觉浑身都打起了冷战。不是因为天气寒凉，而是因为这条街就让他觉得阴恻恻的。
一整条破败的街道，只有中间有一家名叫“添香楼”的青楼灯红彩绿。如今是白日里，楼中没有什么生意，只有一个妖娆的女子倚着门框，似是探究般地看向他们这边。
而绾颜口中的“素衣铺”，他却没有见到。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金山只看到在长街尽头，有一间黑洞洞的房子，没有匾额门窗紧闭，像是废弃了许久。
金山此刻才有些恍然，这柯家六小姐怕是已经疯了。想来自己大约也疯了，竟会陪着她这般胡闹。
就在他扛着翠儿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见着靠在青楼门口的那个妩媚女子扭了扭腰肢，而后对着街尽头喊了一句：“素衣公子，来生意了！”
尽头那扇破旧的大门应声而开，一身着浅灰长袍的公子向着他们几人走来，他的脸上带着轻浅的笑意，仿佛这冷冽的寒风都无法打散她周身的安宁。
绾颜也不知为何，见着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一定能救他们几人，将他们都拉出这无尽的烦扰深渊。
她跪在素衣的面前，冻得通红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裾：“素衣公子，求求您，救救翠儿吧！”
素衣看了一眼那个草席下露出的带着寂寂死意的青丝，眼中尽是悲悯：“她已死了多时，我救不了她了。”
绾颜瞳中的希望终究变成了绝望和愧疚，那愧疚几乎要吞噬了她的心，让她低下头发疯般地捶打着地面。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
积雪伴随着她的捶打四溅飞扬，星星点点间还带着血液的颜色，仿佛在告诉绾颜，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的魂还未散，你还有何愿望，我可以尽力满足你。”
素衣清清冷冷的声音却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显得那么温暖，绾颜颓然地跪在地上，却转过身，祈求般地看着金山：“金山，要如何，你才能原谅我？”
金山将翠儿的尸首轻轻地放在了地上，他只觉得这一路走来，他的身上似乎担负着一座大山一般。
初见素衣的时候，他的心中也燃起了希望，然而如今，就真的只剩下绝望了：“你若能让翠儿再对我笑一次，我便原谅你，你可能做到？”
死人，要如何再笑？
绾颜知道，金山不会再原谅她的，这辈子都不会了。
她垂着脑袋起了身，抬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却突然释怀般地笑了：“她死了，不能再笑了。如今，只有用我的命，抵她一命了吧？那样，我也就感觉不到这日日折磨着我的愧疚了。”
素衣看着她的绝望，却拉住了她的手臂，嘴角轻轻上扬：“让她对她爱郎笑一笑有何难？可你要用什么与我交换？”
大雪纷飞如上天洒下的星点希望，绾颜只觉得素衣手掌的温度比她从前感觉到的任何温度都要和煦温暖。
她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澄澈，语气仿佛也解脱了一般：“你能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便都拿走就是。”
素衣接过旎姬拿来的斗篷给绾颜披上，她蹲在地上将草席轻轻打开，却抬头看向金山：“她的魂还未散，若你愿意再见到她的笑容，我可以让她的魂日日入你的梦，让你们在梦中做一对快活眷侣可好？”
这怎么可能？
金山只觉得，今天所遇到的一切都让他无法接受。什么素衣铺，素衣公子，还竟有人能左右别人的梦，左右别人的魂魄吗？
看出他的迟疑，素衣轻笑：“若你不信也无妨，今日回去，没有梦到翠儿的话，明日来这里找我便是，我把柯绾颜交给你，任你处置。”
拉着绾颜，让她站在了自己的身后，素衣认真地看着金山：“我是生意人，经营着这条街，不会言而无信的。”
将草席小心翼翼地盖上了那张青紫色的面容，金山复又将翠儿扛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若是我梦不到她，定是要来将柯绾颜抓去府衙的！”
带着绾颜进了素衣铺，素衣给她找了一双鞋出来，又将火盆往她的脚边推了推才道：“我要的，是你用这一生的时间，给我经营一间铺子。在你死后，还要把你带着歉疚的魄给我，而你，将再也无法投胎。”
“好。”
甚至没有思考一刻，绾颜便应了素衣。若是能让她此生的罪孽减少些，便是再不投胎，又有何妨？
滴血入地，龙骨为证，契约相成，天地难束。
这一夜，金山果然梦到了翠儿，她巧笑焉兮，带着金山回到了他们的小村，说要和金山厮守一生。
这一夜，绾颜睡得天昏地暗。她已经许久都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了，屋中淡淡檀香，屋外簌簌雪落，她的一生，将与素衣街为伴。
而素衣轻抚着昆玉的碎片，似乎也在懵懂间明白了为何有人看得见素衣铺和漫天血河。
他们是昆玉选中的人，他们身上带着的，不仅仅是破军的残魂，还有所有身死诛仙阵的星君的断念。
待魂魄融合破军归来时，便是诛仙阵破，血河清流，星存危亡日。
正月初三之后，再无人在衙门口得见那个带着一具尸体的大汉。有人说，他离开了柯家，扛着那个死去多日的女子往洛阳的北边去了。
正月五日，柯府对外称：柯家六小姐柯绾颜，不守家风，违背女经道喻，柯家已将其从族谱除名，自此婚嫁死生皆由天定，两方永无往来。
而洛阳城南素衣街，又开起了一家脂粉铺子“香海阁”，脂粉钗钿样式俱全，新颖独到，价格合理，很快便受到洛阳妇女的追捧喜爱。
各种掌柜常年以面纱遮目，传言她就是当初被柯家逐出家门的六小姐柯绾颜，然而她本人从未承认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