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刻章和绘画技艺 （三）

父亲刻章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但他绘画却走了曲折的路。那时不肯私人养鸡鸭鹅和养猪，说是资本主义尾巴，如果哪家养就要取缔，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有些作家为此大作特作文章，把当时的农村描绘的惨不忍睹。其实他们是在放葱花萝卜屁，我姐姐的父亲执牛耳期间，他非但没有禁止社员们养鸡鸭鹅和养猪，他还要各生产队队长将各家养的猪的排泄物当成积肥，折算成工分，减轻劳动人民的负担。我父亲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刻章赚取绵薄的工钱的。

不过，他嫌刻章每枚图章只能苦到区区两毛钱，他想到自己会绘画，就想在绘画方面捞点外快。适逢村里建立了伟人思想文娱宣传队，需要人画布景，譬如《智取威虎山》需要画崇山峻岭的背景，《沙度浜》需要画阳澄湖波光粼粼和芦苇荡的芦絮随风摇曳的画面，等等。有人想到了擅长绘画的父亲，请他来画。绘画本来父亲就很爱好，现在人家喊他来画，还不是瞌睡时人家送他一个枕头，他当然当仁不让地答应了。可惜的是，一些贫下中农的子女对父亲羡慕嫉妒恨，看他白天看仓库之余还顺带着把布景画了，认为他赚两份工分收入，他们立马向村委会告状，村委会经过慎重的研究决定，只给父亲看粮库的工分，至于父亲给村里文娱宣传队画布景就当是义务劳动吧，为人民服务不要钱，学习雷锋好榜样，即便不吃饭，也要勒紧裤带往前闯。

父亲真好比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后跟，心里拔凉拔凉的。不过，父亲也没怨声载道，尽管心里说不出的比黄连还苦，但父亲还是义无反顾地帮文娱宣传队画了一幅又一幅布景。他的布景有满眼烟云，也有小桥流水人家，等等，深得人们的喜爱。

父亲见画布景苦不到钱，他就转而给人家画遗像，就是给人家画作古的老人的肖像。由于父亲画的布景跟随文娱宣传队巡回演出到各村去，唐刘公社各个村庄的人都晓得父亲会绘画，所以有些很远地方的人都来请父亲画遗像。好在父亲不负众望，总是能把人家的先人画的栩栩如生，人们很满意，都心甘情愿地掏出十块钱润笔费给父亲。那时人民币很坚挺，十块钱就很像个钱的，所以，真正舍得掏出钱来请父亲画先人遗像还是凤毛麟角的。因此而父亲那时靠润笔费来贴补家用还是很难的。

村里有一个文痞就舍不得掏钱请父亲画，他看父亲画人物肖像好像很容易，他就死皮赖脸地跟父亲借绘画的九宫格和放大镜以及铅画纸，连皴染肖像白描线条的炭青粉也要跟父亲借。可是他不像父亲绘画功底深厚和扎实，他半路出家就想给他去世的父亲画遗像，肯定画不好嘛，结果把他父亲画得暮气沉沉，跟他父亲生前风流倜傥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不仅如此，后来我父亲要画像去跟他索要绘画工具时，他却耍赖皮，当面撒谎说已经还给我父亲了。

我们以为父亲离开了绘画工具他再也不能给人绘肖像画了，哪晓得他用一个简易的放大镜对着桌上的照片，也没用九宫格蒙着看，就把人物肖像移画到没有打格子的铅画纸上了，比起以前靠绘画工具移画的人家先人的遗像更富有神韵，更加形神兼备，形神毕肖。父亲啊，今天在异乡的土地上我想起了您，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泪流满面。—哦，父亲，我的既平凡又伟大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