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徘徊不忍去,路极悲有余
钟嵘《诗品》有句“陆才如海,潘才如江”,王勃《滕王阁序》里有句“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因着念书时无意一顾,知晓“潘江陆海”的典故,因而知晓其人,因杜甫《花底》诗中一句,“恐是潘安县,堪留卫玠车”,后人便称之为,潘安。
提及与他,知晓的大多是古代第一美男子的称号,或是掷果盈车的浪漫事迹,或是对他趋炎附势行为的不耻,或是为其九族被杀的怜惜。可在细枝末节的诗句里,他却是别有风味。
他曾是自负而骄傲的少年郎却因种种遭遇,入了歧途。
他出身儒学世家,少年时便随父宦游各地,青年时期就读洛阳太学,二十余岁入仕途,供职权臣贾充幕府,许是因着丑后贾南风之名,世人便多带了些许偏见。年轻气盛的少年在京城中游走奔波,可却无地施展才华,屡屡受挫,却因作赋颂扬晋武帝躬耕藉田显露才华而被授任官职,本欲走正道入仕而报国,奈何时局有限。因着生性高傲之故,对朝中宠臣多有不满,出言无忌,更遭流放。
才华横溢的才子,被迫落户于偏远之地,可他未生晦暗之意,勤勉亲民,有声有色、政绩斐然,又被调升于朝廷,却又因着朝中争斗沦为牺牲品。党派之争,同流合污,他往日是不屑的,亦是不耻的,可如今,自身难保,养家糊口尚难,不为斗米折腰之意,不为污泥所染之心,怕是难存,是了,他从这一刻开始,为现实所折服,选择最有实力的党派,努力向上走攀爬,不论对错。
可再他的诗词里仍旧是纯净的,两晋时文学家,深受道教思想,文风细腻华丽,多流露出归隐之志,他也不列外。
“行投趾于容迹兮,殆不践而获底。阙侧足以及泉兮,虽猴猿而不履。龟祀骨于宗祧兮,思反身于绿水。且敛衽以归来兮,忽投绂以高厉。耕东皋之沃壤兮,输黍稷之余税。泉涌湍于石间兮,菊扬芳于崖澨。澡秋水之涓涓兮,玩游鲦之潎潎。逍遥乎山川之阿,放旷乎人间之世。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潘岳《秋兴赋》
遨坟素之长圃,步先哲之高衢。虽吾颜之云厚,犹内愧于宁蘧。有道吾不仕,无道吾不愚。何巧智之不足,而拙艰之有余也!于是退而闲居,于洛之涘。身齐逸人,名缀下士。背京沂伊,面郊后市。浮梁黝以迳度,灵台杰其高峙。窥天文之秘奥,究人事之终始。
潘岳《闲居赋》
足以见得其心无二,宁愿相信他是为时局所迫而迎奉于他人,所谓对错,不过是世人指指点点,彼时境遇,实难猜测。
他容貌虽是举世无双却一生只爱一个人,终生不改其心。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潘安仁、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时人谓之“连璧”。”足以见得其容貌瑰丽无双,可他并未因此风流成性流连花丛。
十二岁时跟随父亲拜访友人杨君,第一次见到杨氏,便是只缘感君一回顾,自此思君朝与暮。也许是依门回首、和羞走的腼腆之姿,也许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见的心心相惜,也许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秀丽风景,自此一面,最难忘怀是初见。
可以想象的是青梅竹马白首到老的恩爱和谐,遗憾的是妻子体弱多病,先他而去,未有美人迟暮之遇,却有送终之大悲。即便时隔多年,他仍旧难以忘怀,悼亡诗为题的,历朝历代,只有他一个人。《悼亡诗》中有一句“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是说夫妻一人先去,像双栖鸟形影单只,像比目鱼的分崩离析。“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虽是通俗易懂,却是情深意切。李商隐曾讲“只有安仁能作诔,何曾宋玉解招魂”,说的就是他的这三首悼亡词。
他虽为世人不耻却生有一颗浪漫的心,诗书画意,飞鸟游鱼,在他眼里皆有情。
他做河阳县令时,因着当地的气候令满县栽桃花,浇花息讼甚得百姓喜爱,后便用“河阳一县花、花县”等代称潘安,亦是中国最早“花样美男”的出处。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景色应是美艳难收,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友人远行,他便为友人设宴送别,文雅至极。“金谷宴集”中“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开了罚酒的先河,后人王羲之效仿于是有了《兰亭集序》中的“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亦可见得其人乐趣之多。
潘安,这个名字带着始终不曾褪色的色泽,遗憾的是,他的真名却逐渐被人遗忘,正如他的美貌几乎完全掩盖了他的才华。
他是潘岳,字安仁。最终因反对新帝而被株连九族,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徘徊不忍去,路极悲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