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阿富汗
高中时候,老师推荐我们读卡勒德·胡赛尼的《追风筝的人》,那时正值暑假,铄石流金,那句“为你,千千万万遍”让我的心里升腾起炽烈明媚的暖阳,云蒸霞蔚,世界粲然。年少只爱情节,忘却了战火硝烟、暴力纷争,很久之后才如恍然大悟般记起,原来那竟是阿富汗,一个陌生而孤独的阿富汗。
我翻阅了手边可得的关于阿富汗的为数不多的书籍,最喜欢的是班卓写的《陌生的阿富汗》。她以一个陌生旅者的角度,流转在阿富汗的民间巷头,体察这远离安宁静好的世界一隅,她的文字,即使在荒芜贫瘠的不毛之地,也能淡然安定,让人从肺腑中生出一股力量和信仰。
从巴基斯坦边境,到喀布尔,再到巴米扬和坎大哈,班卓的脚步由北至南,从容、轻曼,她有男子一样的胸怀气度、坚韧刚毅,又有女性特有的阴柔持重、细腻纤巧,这样一个女人,是很容易受人敬重和爱慕的。
她从白沙瓦下笔,写结识的三个巴基斯坦青年,他们开了一家书店,想支持乌尔都语文学的发展,他们要自由,也不要丢舍伊斯兰,他们试图设想一种完美结合伊斯兰传统和人性自由的模式。班卓从始至终都满含着深情和人性的悲悯,克制而不失优雅地记叙和感慨,“虽然这里人们的坦荡和天真与我自己的性格非常相契,可我当然不会自私地希望他们在自身的发展中永葆天真,而我当然也会在他们的变与不变之中保留自己悄悄的叹息”。
1979年苏军入侵阿富汗以来,十年战役,迫使200多万人逃进巴基斯坦,白沙瓦这座风雨飘摇中的城市俨然成为了阿富汗的难民营。塔利班政权倒台后,很多人回到了家乡,可是纷乱斗争依然不断,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了心灵上的“难民”。
在班卓的这本书中,她着墨最多的两个人物是纳维德和穆利。纳维德是喀布尔市警官,是她在喀布尔那几天行程的保护者和带领者,年轻热忱,目光单纯。他带她去看清真寺、医院、同事,也很骄傲地展示他获得空手道冠军的证书和当年训练的教室,这样一个坦诚真挚的朋友有一天像一个不速之客一样来到,告诉她冠军证书丢失,向被他帮助过的班卓和同行的日本人讨要一笔重新办证的不菲费用。
纳维德离开的时候,不安地问:“你以为我是坏人吗?”
班卓写道,“他的眼睛还和我刚刚碰见他的时候那样,有一种少年的单纯”,“我突然知道为什么那时的自己如此烦躁,急于离开喀布尔,结论是,因为对于纳维德这件事情,我既弄不清楚也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去弄清楚,更重要的是,这涉及到自己对他人的判断和对他人能够信任多少的问题”。她会记得他在保护她时说过的“you are my sister”,也铭感这些时光的不再轻松。
我非常喜欢班卓的叙事,她总能在这些纷杂细碎的生活中维稳着故事的主线,她会在其中穿插着其他人物或自己的其他故事,也会在这些陌生的事物中简明地介绍其曲折晦涩的历史,远近深浅,游刃有余,让我能对当下发生的事、她的所思所感有一个明确的把握。
在描写穆利时,她用了一个词作为一章的章名——陌生人穆利。
穆利也是在旅途中向班卓施以援手的人,不同的是,这个阿富汗男子面容冷峻而沉静,稳重成熟,处事果断,却是一类让她无法深入理解的人。
突然间听到他问:
“赛玛,你会嫁给我吗?”
我吃了一惊。
“不会!不可能!”我说。
“为什么不可能?”
我无话可答,只好问:“为什么可能?”
他仔细端详我的脸,说:“赛玛,你的脸上有着穆斯林的光辉,今天在车上时我就看到了。你应该成为一个穆斯林,伊斯兰教是世界上最好的、唯一的信仰。”
班卓冷静地拒绝,警惕地保持距离,穆利不离不弃,给她在坎大哈的几天非常不错的安置,并且提出护送她去伊朗。而对她而言,这样一个好人始终是一个陌生人。“我不了解穆利,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他的爱或者不爱,面对他,我所拥有的对人进行判断的经验都难以派上用场……我只好承认,我对他的不了解只是印证了我的理解能力的有限和人类可能具有的品性的无限。”
这本书,班卓所记下的,是一份阿富汗人民甚至是生而为人的对生活的渴望和热爱。人生是一个不断接受痛苦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凭借自己创造美好才能破茧重生重拾希望的过程,班卓感受到了这份痛苦,也体味到了其间的希望,把它如实的记录下来,于是我看到了隐落在文字间的种种美好和感动。
还有一本涉及到阿富汗民间的散记,是梁子的《你是尘埃也是光——面纱下的阿富汗》,她作为人文记者四次去往阿富汗,并深入了坎大哈的北约军事基地,涉猎面更广。从她稍显稚嫩的文笔中看得出她是一个活泼和好奇的人,有勇气,有童心,她为书中一名阿富汗男子因为战火而失散的爱情感到惋惜,受他之托偷偷拍下的他的心上人与他的合影,这张照片我看了很多遍,久久不能忘怀。
卡勒德·胡赛尼其后又写成了两本书《灿烂千阳》和《群山回唱》,皆是关于阿富汗的故事,前者围绕着两个女主人公玛丽雅姆和莱拉,分两条线描写,最后并行成一支,谱写了一个可歌可泣的篇章,后者将几十年时代动乱下的大故事分割成几个篇章,每篇独立,又互有衔接。于我而言,总体来说,《灿烂千阳》和《群山回唱》相比于《追风筝的人》,叙事和构思更加精巧,却不如后者流转自然;一贯的,情节恳切动人,言辞温润儒雅,却稍显支离分散,气候不及后者来得磅礴汹涌,然皆是佳作。
班卓说,阿富汗人的生活,我的生活,人们的生活,我所写下的,也许只是一份关于生活的表白。
所有的这些故事,都是对生活最深情的表白。
陌生的阿富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