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丨朱颜改 第30章 创口
既然是借住,就要尽快离开,许言做不到没脸没皮的在岭庄继续白吃白喝白住下去,所以在罗敏找上门来的第二天,她就去找师庄主夫妇辞行。
正如罗敏所说,一路上并没有发现男人,从许言居住的小院到主人院落,不管是端茶倒水的,还是抗搬重物的,全都是女人,有年轻小姑娘,也有中年大娘。这很不寻常,任何一个富贵人家,仆役都不可能全是女性。罗敏凑到许言耳边悄声说了句我没说错吧。许言回瞪了她一眼,别人家的事,再怎么蹊跷,也与她们无关。
师庄主是个矮胖的身形,还很白,坐在椅子上,像个笑眯眯的笑面佛,眼睛深处倒是藏了几分曾经工部侍郎的官威,听到许言说着感谢且要离开的话,他笑着点头,把回话的权力让给坐在一旁的妻子。
相较于师庄主,师夫人显得非常年轻,莫约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很美,是那种即便是山野小院中仍旧掩盖不住的美,带着神秘的高雅,坐在晨起的阳光下,像朵幽静的兰花,一点都亲近,甚至是拒人千里之外,却并不冰冷,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发自内心的真诚,瞬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何不多住些时日?”
连声音都不疾不徐,舒缓得像是山间清泉,许言也不自主地放缓了语速,轻声说:“我要去寻另一位同伴。”
师夫人眉头微微抬了抬,问道:“没有回话吗?”师夫人问的是丈夫派出去的两拨人,看着的却是站在一旁的念春,念春也会意,连忙答道:“夫人,只找到罗姑娘,没有另一人的消息。”
许言连忙摇头,“不敢劳烦庄主和夫人费心,我二人离开后会自行寻找。”
客气话往来了几句,许言和罗敏便告辞离开,罗敏肚子里憋不住话,刚离开正屋就说什么庄主看起来好似是夫人的父亲这两人实在是不搭配之类的风凉话,吓得许言恨不得立刻伸手掩住这丫头的嘴。
刚顺着山路走出去不远,就看到一位农夫匆匆跑了过来,一边奔跑一边往回看,口中还念念有词死人啦私人啦。罗敏一把拉住那人询问是怎么回事,农夫喘着粗气,一脸的惊魂未定,指着身后的草地,说那里躺着个死人。
许言与罗敏跑过去时,只看到压躺了的青草,哪里有什么“死人”的踪迹,那农夫更是吓丢了魂,“大,大白天的,怎么还,怎么还,还走了,尸呢?”
许言弯下腰,细细观察着那一片被压倒在地的杂草,是逆着小路的方向,沾染了大片血迹,血迹还未干,看来那人是沿着小路奔走,因为体力不支,跌倒在草地上的,路人出现惊吓了他,使得他再次爬起逃走。
许言朝罗敏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滴落的血迹,那血是朝着草木深处而去的。
罗敏会意,拨开草木走了进去,许言紧随其后,待她追过去的时候,罗敏正皱眉蹲在俯卧着的人身边,左手放在那人颈部,回头说:“还有呼吸!”
受伤之人着一身黑衣,用同样的黑布裹住了头发、挡住了面孔,正趴俯在地上,背上的伤口汩汩流着血,伤口很平滑,明显是利器所致,这一身夜行打扮是要做什么?许言上下打量着,皱眉、无语。
罗敏试着将那人翻转个身,他疼地哼了一声,明显是细嫩的女声,罗敏吓了一跳,“是个姑娘?”
“附近可有医馆?”许言回头朝农夫发问,却发现他早就趁机跑开了,细想了好一会儿,吩咐着罗敏,“送到岭庄吧。”
罗敏却是先扯下了伤者的面巾,仔细端详着这张粉粉嫩嫩的小脸,眉毛细长,睫毛弯翘,鼻梁高挺,因为失血,嘴唇毫无血色,“这是谁呢?明明是漂漂亮亮的姑娘,怎么就打打杀杀了?”
许言小心翼翼地又把面巾给她戴上,“还是先送去岭庄吧。”
不管这个人是谁,总是要救的,山下情况不明,也不知要走多远才能找到诊所药铺,不如先送到岭庄,或许会有一些急救药物,再说师庄主心善,应该会收留这位伤重不醒的姑娘吧。
岭庄的人大约是礼佛惯了,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也是从来没见过的,一时间慌了手脚,七嘴八舌加七手八脚,竟是将许言等人团团围在院中。
急救一线之间,许言心急火燎,大喊一声,“找个干净的屋子先安置伤者!”
一位年龄较大的姑娘拨开人群,带着许言等人往一旁的屋子引,一边小跑着去开门,一边吩咐着身后随行的人快去告诉夫人。
罗敏练过武,身强体健,兼之个子也高,并不费力气就将伤者放到床上,考虑到她背后受伤,便将她背朝上安置着,头歪向一边,解开衣服,查看伤口。
伤口很深,且过了些时候,凝固的血液使得伤口与衣物粘连在一起,罗敏如何小心在意,也是痛得伤者呻吟、抽搐。
许言站在靠近门的位置,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脑袋挤在门口,眼睛齐齐盯着床上的伤者,竟有些好笑,山林生活虽然惬意,却枯燥无味得很吧?忍了忍笑,她才开口说:“麻烦哪位去取些干净的水和布巾。”
立刻,就有两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转身跑开,险些与赶来的庄主夫人撞了个满怀。往日相见,师夫人总是一副沉静淡然、世事无争的淡然模样,她闪开出门的小丫鬟,立刻扑到床前,低声喊了一个名字,“明殊!”声音有些微的颤抖,泄漏了一丝紧张情绪,拉下明殊的面罩,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又叫了一声,明殊轻轻回应了声,是很低的一句没事。
这一声明殊确定了受伤的是岭庄的人!虽然之前在树林里许言见过明殊的模样,但那时候更想知道她的身份,此刻,因为师夫人就在一旁,反倒让许言察觉她两人近乎一模一样的眉眼,这种明显的相似让许言想到了姐妹或母女。
师夫人应该是懂得些医术,取来清水和伤药后,替下罗敏亲手给明殊清理伤口。
明殊的背,原本该是白皙光滑的,而如今一片青紫之上,斑驳纵横着各种新旧伤痕,陈旧的有已经愈合多年的伤疤,也有刚刚结痂的伤口,也有正汩汩流着鲜血的伤,伤口边缘不齐整,很像被狠狠抓过、挠过,甚至是咬过,尤其是右肩头那里一个非常明显的人齿咬合伤痕。
许言侧身站在一旁,角度很好,刚好能看到明殊的伤口情况,不免有些吃惊,她盯视着地面,眼睫下垂,掩住眸中的疑问。
好几个丫鬟进进出出,端水送药,虽然慌乱,但也有序,更安静得仿佛一颗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因着救回了明殊,师夫人心怀感激,又将许言和罗敏留下了,却是没时间接待,仍住回先前住过的小院,回到小院时天色有些晚,许言和罗敏各怀心思,一时间,相对无语。
罗敏这样的急性子,终究是憋不住,先是说岭庄不是与人为善的所在吗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才遭遇杀手袭击,又言说不定岭庄是个肮脏的所在净干些杀人放火烧杀掳掠的事。罗敏自幼习武,先是在武林世家长大,接着又随易慎行在军府中生活,一向都是直来直往、光明磊落,最受不得这样不清不楚,说着说着竟带上了几分不屑。
许言抬起头,对上罗敏不屑的目光,不由眸中带笑,问:“明殊伤得重吗?”
罗敏微微一愣,略思索回答说:“背部主要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只是怕有内伤。”
“明殊受伤,我担心……”许言话还没说完,罗敏已经截住话头,“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罗敏也是担心过头,遭人劫杀已经近半个月前的事,危机也应该过去,许言给了罗敏一个放心的微笑,“我只是担心有人对岭庄不利,庄里都是女人,恐怕很难抵御风险,他们毕竟对我有恩,总不能束……”
“师兄担心的一点都没错。”罗敏飞来这样一句题外话,说完又有些后悔,便闭着嘴,转了个身,背对许言!
许言也是一愣,许久才勉强收拢心思,佯装洒脱,说:“他担心什么?”
罗敏挺直了背,不说话。
“敏姑娘!”许言喊了一句仍未喊回罗敏,索性走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肩,“敏儿,敏儿,你师兄,他担心什么?”
“他担心你管闲事把自己给管了进去!”罗敏一口气说完,又哀求般说:“明日一早就走好吗?只要不待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回洛州也好,去北武也罢,我都陪着你。”
许言长长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确实在想到底该不该管这桩闲事?”
罗敏挑高了眉毛,还真被她料中了?
许言自暗兜中摸出一团纸来,捏在两指之间,高高举了起来,问:“看还是不看?”罗敏劈手要夺过去,许言将纸团捏在掌心,很用力地握着,硬硬的纸团硌在掌心,微微刺痛,又问一次,“看还是不看?”
罗敏放弃劝阻,趴坐到椅子上,声音闷闷地问:“如何得来的?”
“刚刚。一个左眼有颗泪痣的丫鬟偷偷给我的,看样子大概20岁上下,个头与我差不多,很瘦,眼神里带着些胆怯、恐惧,我想她是鼓足了勇气才塞给我这样一张纸。”
罗敏傻傻问了句,“我怎么没注意到有人递了东西给你?”
许言并不答话,彼时罗敏在帮着救治明殊,怎么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她揉捏了纸团好一会儿,才慢慢打开,纸上只写了两个字,“救命”!
许言将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是再普通不过的纸,只有一角,应该是从某张纸或是某本书上撕下来的。这纸很精致,纸面光滑,墨色清晰无晕染,很黑,且非常有光泽,闻起来有淡淡的墨香。岭庄富裕,这笔墨和纸应该都是岭庄的物件,许言刻意与屋内的书本比较了一番,确实相似相近。那字倒是有些功底,字迹虽然潦草,一勾一画都很清晰。纸张有些发软,墨也有些微微晕染,不知道是粘上了水,还是捏在手心时间久了,有些汗湿。
“她应该很害怕,将这纸揉捏了好几遍。”许言轻声说,“却也很坚决,瞅准这个空档,见四下无人,撕下某张纸或是某本书的页角,提笔就写,趁着大家都前来救治明殊的时候,偷偷塞给我。我猜想,师夫人并不知情,否则完全可以直接找她说明,将我请来就是了。也肯定与明殊受伤没有关系,时间上来算,不够她看到伤者是谁后再跑回去写求救信的。再想想,我在庄里十天了,她有的是机会给我们写信,为什么偏偏选择今天,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她今天才能避开师夫人使用笔墨,二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决心求救。”
一张求救信,让许言想这么许多,罗敏微张着嘴,说:“你怎么会推测得如此细微?”
推测都像是在脑中安置出一个庭院,将时刻、场景、人物、情节都放置在这间院子里,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地推演,必然会有一个细致入微的结论。但推测不同于凭空遐想,若只是遐想,许言收到求救信有无数种可能,甚至这只是开了个玩笑,甚至这封信是给罗敏的。但推测越是多的与时间、地点、人物、情节等等融合,结论才越是趋近于真相。
许言摆摆手,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还有一件事,你有没有发现明殊长得很像师夫人?”
罗敏回忆着,摇头说:“没有!像也不奇怪啊,明殊十五六岁的年纪,与师夫人是姐妹吧,看师夫人很关心明殊,应该不只是庄子里的一般人。”
许言她有些恍惚,是自己多心了?难道人与人在一起待得久了,真的会变得相似?或者,是相似的动作、神态让她产生了某种错觉?
许言将那角纸郑重收好,“既然是有人求救,怎么也不能置之不理,但救别人,要量力而为,不能莽撞地把自己填进去。” 许言想了想,说:“敏儿,明天我们一起下山,去买止血消炎的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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