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战胜时间

我们终将战胜时间(十一)

2018-10-05  本文已影响180人  木依岸

我们终将战胜时间(十一)

      文/木依岸

        坐在自行车后架上,我看着爸爸卖力登车的后背,忽而向前弯成一张弓,忽而挺直成一堵墙。爸爸麻利地在人群中穿梭着,慈爱和幸福在他白净的大脸庞上流淌。被太阳晒软的柏油路在爸爸的车子底下画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灰色车辙。

        一阵风撩起了我身上那件蓝底黄蝴蝶花连衣裙,我低头爱惜地把裙子拉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滴落到一只蝴蝶的翅膀上。

      昨天中午吃过饭之后,外婆提着她的蓝色小包裹回去了,爸爸和哥哥林泳把她送到车站。看到外婆跨出门的一刹那,我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外婆的离去,意味着我和十四年血脉相连的故乡以及故乡的人们真的要隔绝了,接下来的时光我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像个失群的孤雁一样,哀哀地鸣叫着,可是谁又能听懂我的颤音?

        外婆流着泪哽咽地说:“烨毛,好好学习,姥奶会经常来看你的。”

      我一下子扑倒在外婆怀里,两手狠命地拽住外婆细瘦的胳膊,“不,姥奶俺不让你走!”我知道外婆不可能经常来看我的,两千多里的路程,坐了客车,还要转火车,几乎要一天的时间,外婆坐车还晕车,怎么能那么方便地经常来呢!想到这我忽然感到那么恐惧,从生下地到今天,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外婆,在我心目中外婆就是自己的妈妈。而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我感到那么陌生。我忽然想到《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中的继母。我紧紧地搂着外婆,眼泪把外婆那件出门才舍得穿的米白色蚕丝衣服打湿了一片。在我心目中外婆是那么漂亮和完美。虽然生活在农村,外婆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她穿在身上的衣服总是被浆洗得干干净净,挺挺刮刮。她的头发梳成好看的发髻。每天早晨,外婆把发髻散开梳头的时候,我看着外婆那墨染的黑发,幻想着外婆像妈妈一样年轻。好多次我都闹着让外婆把头发剪成齐肩短发,像当时四十多岁的妇女常留的发型一样。可外婆都微笑地拒绝了。“傻烨毛,姥奶都快六十岁啦,怎能留年轻人的头型呢!”

“姥奶你不老,俺不让你老,你看隔壁王奶奶头发都白了,还留齐耳短发呢!”

“人家是工作人‘老红军’,姥奶只是个家庭妇女!”

    在我的心目中,外婆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性,任何人都无法比拟和代替的。我愣愣地看着外婆爬满皱纹的脸,曾好奇地问道:“姥奶你年青时一定很排尚吧?”我从外婆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这三个突出的特点似乎看到了外婆年青时美丽动人的面貌。

“斗是的,姥奶年青时辫子很长,”她用手比划着衣襟说,“都快到衣下摆了。”外婆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似乎在回忆美好的往事,“俺曾是俺们镇有名的‘镇花’呢。”说完这句话,外婆不好意思地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唇,自嘲地说,“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干啥呢,老喽,真的老喽!”她又把我拉到身边双手捧着我的小脸慈爱地看着我微笑着说:“还是俺的烨毛排尚哼!”

“姥奶,我可没你年青时排尚。你看我的眼睛怎么不仿你呢?”我撅着嘴,眨着眼睛小声地嘀咕着,“妈妈的单眼皮遗传给了我。”

……

      妈妈把我从外婆身边拽开,外婆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烨毛记住你物理课本要放好。”外婆衰老拖长的声音在我心中荡起温馨的涟漪。

    我迅速转身跑到楼上,打开自己的物理课本,里面夹着厚厚的一沓钱,我数了数,一共是二百元。我惊讶地张大嘴,这是可以买到当时的奢侈品凤凰自行车两辆的啊!

    我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任凭妈妈在楼下喊破了嗓子,也不愿下来。外婆走了,我的心被抽空啦!我的世界一下子坍塌啦!我像一个被命运遗弃的人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新的方向,更像一叶漂泊的孤舟,哪里是我停泊的岸!为什么命运总让我离开我不愿离开的人呢!十五年后我的离婚与女儿的被迫分离,后来与谢书伟的不能相见都让我刻骨铭心地感觉了生活给予我的无奈和痛。

  “妹妹,快起来吃饭!”哥哥林泳一手端着一碗米饭,一手端着一碗板栗炖鸡,来到床前,他小心地把饭菜放到写字台上。

“妈妈知道你吃惯了米饭,特意为你做的。”“我们都吃面条。”他补充说。

“姥奶斗饭了吗?”我下意识地问道。

“妹妹,姥奶已经走了,爸爸送她回去的。”

    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哥哥掏出手帕递给我,“妹妹,四年前我离开姥爷、姥奶来到爸爸妈妈身边也很不习惯,我每天都想念姥爷、姥奶和你。有一次我偷偷地跑到车站,搭上汽车跑回去看你们,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点着头,脑海中浮现着十二岁的哥哥背着青绿色条纹竹席,戴着草帽,突然出现在正吃午饭的外公、外婆和我面前时的情景。

      外婆首先放下碗,惊喜地上前拽住哥哥的胳膊,生怕他跑掉似的,然后又一把把哥哥搂在怀里,不相信似的,摸着他的头和脸,回头看着在一旁惊呆了的外公,“他姥爷,俺不是做梦吧?”

      我赶紧跑过来,接过哥哥背的竹席,高兴地喊道,“姥奶,是俺哥回来啦!”

      外公像忽然醒过来一样,放下一直伸在半空中的筷子,掏出他的方格手绢不停地擦泪。哥哥跑到外公面前,摇晃着他,“姥爷俺回来看你啦!”他还顽皮地把草帽戴在外公那已谢顶的头上。

“好啊,好啊!”外公的声音被激动的泪浸湿,沉甸甸地洒落一地的欣喜和慈爱。

    一会儿,闻讯赶来的左邻右舍就挤满了屋,他们关切地询问哥哥怎么回来的。当哥哥告诉他们自己先搭汽车,再坐火车,又坐汽车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俺的妈呀,这么小的娃子,咋斗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回来呢,真不敢想啊!俺的老妈子呀!”他们啧啧地称赞道。

  “那泳子你带个竹席是干啥呢?”一位婶婶好奇地问。

“坐汽车时躺在上边休息的啊。”外婆抢着回答,“你说这娃子哦,心疼死人喽,他也不认得人家,就敢搭人家的车啊!”

    “我和司机伯伯说要回D镇看姥爷、姥奶,人家还夸我孝顺呢!”哥哥忽闪着黑宝石般乌黑发亮的眼睛自豪地说。

      从此之后,哥哥的聪明和勇敢成为小镇人们津津乐道教育孩子的好素材。

    “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妹妹,我们都要长大,总得离开长辈们踏入社会,去实现我们自己的人生价值啊!你懂吗?”只比我大两岁的哥哥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师长开导着我。

  我默默地点点头,用袖口擦下眼睛。

    哥哥上前拍拍我的头,“哥去省城上大学,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有了哥哥在这个家里,我似乎又抓住了故乡的影子,内心的不适似乎减少了些。但是哥哥很快就外出上大学啦。

……………………

“小烨,你的名字要改一下。你哥哥的名字是三点水旁和你的火字旁犯克。他考上大学了,对你不利。你就改成林芙蓉吧。芙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向来为世人所称颂。另一方面,芙蓉生长在水里,爸爸希望你哥的成功能给你带来好运。”

    爸爸的一席话让我很感动,我又想起了爸爸曾指着天上一颗最亮的星星告诉我那颗星就是我。

    “烨烨,那颗最亮的星是你。”爸爸抱着我,面对着浩瀚的银河,捏住我的食指向头顶上方的天空指着。我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不知可否地点着头,于是我知道自己在爸爸心中的地位。三男一女的子女组合,在六七十年代,是很普通的现象,不像80年代开始盛行的独生子女家庭,孩子永远无法体味手足情谊。我明白在爸爸、妈妈心中我是和哥哥、弟弟一样重要的。“可爸爸、妈妈为何把自己和哥哥扔在外公外婆家呢?”我的小脑袋始终无法想明白这个问题。有一次外婆告诉我城里太乱,爸爸、妈妈上班忙无暇照顾我,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长大之后的我才明白了外婆时刻保护我贞洁的完整直到我结婚为止的心意。

      尽管外婆这样解释,我对爸妈就是无法亲近,十四年的时间砌成一堵看不见的墙把我和他们隔在两边。即使很多次爸爸偷偷带我一个人去商店,让我享受特别的待遇,喝一种叫做“汽水”的甜甜的饮料。我看着晶莹透亮的玻璃瓶里,装着的桔黄色的液体,那种想喝的欲望像无数个小虫子搔着我的心,让我难以自持。在20世纪70年代,汽水就和80年代的健力宝一样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喝得起的。

        每次我在贪婪地喝了几口之后,便懂事地停下来,怯怯地望着爸爸,低头小声说:“爸,带回去,让哥哥、弟弟们喝吧!”

“你自己喝,不用管他们!”爸爸话语中明显的偏爱,我始终不能理解,我在内心固执地排斥着这种父爱。我心灵之门窗都严实地关闭着,任凭爸爸、妈妈用爱的语言和行动怎样敲打,我都倔强地拒绝着这些射进来的爱的阳光。

    我的感动就像刚刚刮过的那股清风一样,一瞬间的掠过,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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