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下的人格
钱清玉从那天中了彩票之后，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兢兢业业地工作了。
那天下班后，太阳急切地想拥入西山群峰的怀抱，只撇下了橘黄的余光，像是在挽留什么。钱清玉像往常一样，看暮色将要拉开，他便急急忙忙往家赶。但即使天色再晚，他也不忘买下一张彩票。
回到家，钱清玉应付好一切繁冗，便急切地拿出彩票——这是他一天中最期待的事。但其实并没有什么期待的，这只是他常年累月而养成的习惯罢了。但当他打开后，激动地惊叫一声，然后坐立不安。妻子听到后走来，说：“什么事呀这么激动，是捡到钱了还是中彩票了？”钱清玉没吭声，只是呆呆地拿着彩票。妻子走来，看完平静地说：“原来这玩意还真会中奖，看来那么多没有白买。”把票放下，接着回厨房刷碗去了。
钱清玉回过神来，嘴里不断低语“我中了，我中了，五百万呐”。睡觉时也在嘟囔，一夜没入梦，脑海里不断重复明天兑奖时将出现的情景。
初中毕业后，钱清玉便脱离父母，独自去外地打工了，他不认为多读几年书有什么用，不如早出去一年早挣一年的钱。而他的发小则一路考去，考上了名校，现在有一份稳定较轻松的工作。钱清玉不羡慕他，他想，不过是比我工作轻松，但拿的钱不一定比我多，所以我初中毕业不一定比你过得差，还比你早拿了几年工资咧。
每天上下班，钱清玉都会经过那家彩票，时间长了，关于彩票的什么事都听过。有人说今天中了好几百，顶几天的工资哩；有人说买了那么多回，一回也没中过，白白亏了这些本。于是他在哪里都处处留意着关于彩票的信息。一次无意中听说，某地某人没买过彩票，一次偶然买彩票，竟然中了好几十万！
钱清玉听后就坐不住了，使他也对彩票充满希冀。他焦急地等完那一天，下班后便迫不及待地想买彩票。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走进彩票局，身上除了些斑斑柴油渍还算干净。他动作潇洒，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大方地递去一张沾满工地油渍的纸票，仿佛宝物一样把彩票揣进油腻的大衣里……
钱清玉先睡个懒觉。妻子叫他吃饭时，他没有起来，妻子又叫他去上班，他不满地嘟囔道：“我有了这五百万，想干啥就干啥，谁还在乎上班挣那几个钱！”他起床时，妻子已经上班去了，他掀开锅盖，看到里面留的饭，嘴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向彩票局走去。
钱清玉拿了那笔钱没有回家，他寻一处僻静的去处，径直赌博去了。他想，以前工资少，哪里都不能去，现在有钱了，我也要逍遥一阵。 入夜时，钱清玉才摇摇晃晃地回了家，妻子做好饭一直等他回来。他说：“我在外面早就吃过了，山珍海味，琼浆玉露，你还做什么饭。”妻子说：“你看看你这样子，第一天拿到钱就忙着疯癫，衣服都顾不得换身新的。这钱都是别人输进去的，并不是多么干净的钱。我看啊，钱多并不是件好事，你不如捐给需要钱的地方，也没有那么多事了。我们好好工作，顾得上自己就得了，你看你发小，考上大学就老老实实工作，一家几口多滋润啊。”“没见识”，他白妻子一眼，说，“他考上个大学，村里都夸他，可是他能有我这么自在吗——明天我要去世界各地旅游，你和女儿要不要去？”她一愣，说：“旅游？你不工作了？我才不去呢，我要守着家，妮子工作呢，也别打扰她了。”“唉！人生苦短，你们真是不会享受。”说着他就回房躺那里睡了。
第二天中午，钱清玉就从一个不起眼的平原小镇飞到了繁华的上海。他感叹有钱人就是好，在这繁华的都市，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镇里那些乡巴佬未曾闻过的。他在各地游览，晚上就住豪华宾馆，几年之间，赌博，嫖娼，甚至吸毒，全都尝试过，而且时常光顾。
在外面几年，钱清玉穷奢极欲，一次都没有回过家，电话也几乎没往家里打过，都是妻子打给他，他总是不耐烦地说了几句，匆匆挂了电话。那次他在按摩店，按过之后，身上裹着一条白毛巾，死猪一般趴在那享受着。突然想了解家乡是什么样子了，就打个电话给他妻子。
妻子本来以为他出去放浪几天就回来了，没想到在外浪荡几年，还不知悔改。村里关于他的坏话已经传了很远，她忍受不了言语，就住在了娘家，女儿回家也都是住姥姥家。家里谁都知道他的劣迹，妻子权当他死了。现在突然接到电话，她冷冷地说：“你在外面滋润着呢，又打电话干嘛！”“就是想听你说说家里这几年的变化。”她态度软了下来，以为他要改过自新，但仍然冷冷地说：“想知道就自己回来，问人家干啥。”说完就要挂电话。他说：“那你把手机放着，让我听听家里的气息。”她把手机随手一搁，扔在沙发上，就接着淘菜去了。
钱清玉趴在按摩店的包间，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哗哗水声，感到一丝宁静，拂去了他多年来浮躁的心。又听到墙角蟋蟀的唧唧声，他又感到，她还是那样老套，在那落后的乡镇，家里时常响着令人心烦的唧唧声，大冬天也要下手择菜。我现在那么多钱，又不缺你的，你何苦还在那破旧的家呢？他烦躁地挂了电话。
妻子听到沙发上传来“嘟”的一声，知道他挂了电话。心想，他还是没有收敛之心，唉！我也断了他能回来的念想吧！早就说那些钱会惹出事来的。
钱清玉几乎游遍了全国，异邦的风情也曾去感受过。他渐渐对这些奢靡麻木了，甚至冷淡下来，他越来越想过些平淡日子。整天口中不断进些咖啡美酒，时间久了，味觉都没有了，也想回味回味平淡的清茶。
钱清玉回家了。他推开生锈的大门，看到院里一片荒芜，地上铺的砖头长满了草。墙角的一些以前他上班的工具，他看到倍感亲切，而那旮沓里的零碎的旧彩票令他十分反感。他耐着性子走到堂屋，看到一片狼藉，桌子上的器物七零八落，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想，这怎么住人啊，不如回去算了。转念又想，我就是对那种糜烂的生活厌倦了才回来的，难道还要回去像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活着？“不！我就要住在这，平淡比一切都好！”
钱清玉兴致勃勃地向妻子打电话，说：“我回来了，你赶快回来，咱们把家收拾收拾，过平淡日子吧。”妻子有些吃惊，想着，这次应该悔悟了，但我不能这样就原谅他，要让他好好反省。说：“你回来关我啥事，你吃荤的吃腻了就回来吃素的，我回去收拾好了，你住不几天就又走了，我何必自找气受？”她脾气本来就好，现在想生气竟然没有了脾气。钱清玉想，她生气也能理解，等把家里收拾好，再捐些钱，她应该就回来了。
钱清玉借来工具，先把屋里打扫干净，又借来镰刀和铲子，用几天时间把院里清理了。他环顾一周，觉得像个有人气的家了。他又在网上找个募捐的活动，把剩下的一百多万留下两三万花，其他的全部无偿捐献。捐完之后，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只重担。
钱清玉借来一辆车，把妻子接了回来，口口声声说着道歉，有把捐献的事告诉她。他让她歇着，自己做了几个菜，说：“还是自己做饭吃着安稳。”她嘴角上扬，说：“你早知道了这个道理，哪还有这些事。现在年过半百了，剩下平淡的日子还有多少？”说着也忍不住笑了，笑中含着泪。
他们平淡地过着，有时妻子挖苦钱清玉：“你当年比这舒服的多，还回来干啥？”钱清玉像被她拿刀扎了一下，目光黯然，颤抖了一下，然后莞儿一笑，笑里藏着很多种味道。
2019.10.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