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来的每一寸时间都长在了自己的羽翼上

「 The Story of Joanna 」

如果生活有固定节拍的话，那迦南可能就是那个和周围节拍都对不上的人。

01

小时候由于家庭原因，她辗转南北在不同的地方长大。成年后，在南方求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份体制内的工作，化妆师告诉她你要想在镜头前出人头地就要考虑把你的高颧骨给削掉，下巴再做尖一点，这让迦南明白了原来她的脸不适合上镜。难以按住那颗剧烈跳动的好奇心，她毅然辞掉了体制内的工作变成了北漂，漂着漂着就想去更外面的世界看看，那一年是2015年。

看着兜里的钱，她排除掉了学费高昂的英美，选择了法国。可是申请学校，办理签证要至少有500学时的法语学习基础，自己可是一句话都还不会说。于是硬着头皮赶鸭子上轿，有一搭没一搭的学完了。学校也申请了，签证也面试了，她还是很犹豫，自己已经二十五了，这大龄留学的事到底靠谱？一边琢磨着一边还找了一份工作。

可能是命中注定，刚进新单位三个礼拜的迦南就被派到了法国出差。这次出差让她坚定了自己想要一份国际化视野的决心。出差回来，签证下来了，她带着家人的疑惑和担忧，朋友们的惊讶和不解，还有自己的那份忐忑坐上了飞机。她说，把自己归零去到一个举目无亲，连话都不太会说的国度，她的害怕其实远远超过了期待。

2015年初到巴黎时的迦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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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迦南很爱养生，行李中带了很多中药的药材，可是她并不知道现实生活中的那味苦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期。第一年学习语言，她寄宿在一个法国老太太家里。每天回去和老太太的寒暄成了她最头疼的一件事，她说得不好，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每次快回家的时候都特别犹豫，来回踱步后才敢进家门。一句简简单单的你今天过得好吗，做了些什么？给她带去了莫大的压力。

为了赚取生活费，在学习之余她也做了很多别的工作，比如代购，帮人家照看小孩，教别人中文等等，她依旧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她报名了一个硕士的项目，想着无论自己混成什么样，至少还能有个文凭。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了一个戏剧学校的招生广告，心里的那颗好奇心又跳出来了，她被怂恿着去报了名，心里想着如果需要背大量台词的话，自己的法语是不是会变好。现在回看的话，迦南当时站在了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她很快就要推开那扇门了……

03

进入戏剧学校不太容易，要先进行一个七天训练营的培训，如果考核通过的话，才可以被录取。可能有些时候，老天就是要考验一下你，给你制造多一些的困难。迦南被分配到了古典戏剧的课，她要在七天内诠释一个莫里哀的剧本。也就是说，一个说着奇怪法语的中国女生要用亚历山大诗体的表达方式来演绎十七世纪的一个剧本。("亚历山大诗体 Alexandrin" 是指每行诗都由12个音节组成，按照严格的平仄规律和行尾的押韵规则撰写)。

“天书”一般的剧本 “天书”一般的剧本

迦南火速找了中文的译本大概看明白了意思，然后找了别人把她全部的台词都录了下来，她反反复复地听，生生给全背了下来。刚觉得可以喘口气，忽然发现，对方的台词她也一句都听不懂啊，这可不是演独角戏呀！于是她把演她对手戏的演员的台词首尾句又都给记了下来。

最后演出算是成功，她被录取了，离那个在幕前的梦想仿佛走近了一点。这次没有人评价她的脸型，也没有人说她不可以，只是在迦南面前的路依旧并不好走。

入学的前两年由于语言的问题，她变成了同学中的"透明人"。别人对她的印象都是一个很害羞不怎么说话的亚洲女生。迦南在说中文世界里的性格是很外向和爱表达的，但是由于很多自己想表达的内容还不能用法语说出来的时候，她就选择了沉默。

于是那头两年，她踩着铃声进入教室，为了避免和同学的交流。课间休息的时候，当大家都一窝蜂去外面透气、喝咖啡和聊天的时候，她一个人默默坐在教室里。

整整两年，没有人主动来找她搭戏，没有人主动来和她说话，她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点，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迦南笑着说，当时每天想到去上课都很痛苦，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生病了，可以不用去学校了。

可是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有些时候再苦再寂寞都要咬着牙走过去。

(课间同学之间的)小对话才是证明你有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文化，你可不可以跟人很随意地聊天。我都不愿意出门，我下课就在教室里待着，因为我知道我出门就要跟人聊天，我不愿意聊，我不会聊，这种感觉是很难受的。

慢慢地，她的每次考核的表现让一些同学留意到了她这个"透明人" 的存在。她开始收到了一些鼓励和搭戏合作的邀约。在第三年的时候，她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也遇上了一位很好的老师，不停地鼓励她。

迦南在戏剧学校的一些剧照 迦南在戏剧学校的一些剧照

我也很怀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我是要当演员吗？做演员难道不是应该是从18岁开始的吗？我都已经26了，我要当演员吗？我疯了吗？

我开始和(同学们)合作演戏，你在台上的状态所有人都能看到，所以就是大家开始给你一点赞许。有人开始愿意跟你说话，有人愿意跟你一起排练。那个时候我就觉得稍微自信了一点点，因为这些一点点的肯定，我明白(自己)还不算太差，所以有了一个自信这个东西，才开始慢慢有一些small talk(和同学的小对话)。二年级还不够到了三年级才开始，每天我会专门提早一点去学校，以前你知道我有多尴尬，一年级的时候我是每天最后一个进教室的，因为我刚好卡这个点上课，下课就走人，我不要跟任何人讨论。但是三年级(的时候)我就突然发现，我可以提早去，我下课也可以出去，他们喝咖啡，我也在旁边喝咖啡，有人愿意跟我聊。

她的毕业大戏是由她导演，改编和主演的一部讲述一个女人的独白的戏《生死界》。原著是华人作家高行健用法语写的，而迦南也用非母语的方式改编和诠释了这部戏剧，大获好评。

迦南和原著作者高行健

我跟任何人都没有说过我在哪个学校读什么，所以我和别人说我要上个研究生，我要上一个正儿八经的学校，你总是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说这(戏剧)学校呢，我也就是练练法语，偶尔有个机会也挺好，但是我还是有专门的研究生的学历，我还要专门找工作，其实就是一直还给旁边自己还留一条后路。

直到我的东西做出来以后，我觉得这条路我可以(走)，我才愿意跟别人说，我还有一份职业，我是一个演员，我是一个舞台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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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又萌生了另一个疯狂的念头，要不要自己成立一个剧团？

最终她还是做了，把她最喜欢的两个元素，黑色和莲花结合在一起，她剧团的名字就叫黑莲。

迦南说，这是一个很有神秘感和创新的存在，因为从来没有黑色的莲花，所以她希望黑莲所传达的是去重新创造和定义。

迦南的剧团：Lotus Noir黑莲

黑莲剧团的创团大戏就是迦南的毕业作品，这部戏中除了加入了很多东方的元素之外，迦南把一个女人的独白拆分成了四个阶段分别由不同国籍的女性来出演。

将女性在成长过程中的疑惑、苦痛、不安和敏感一层一层的剥开，从经历痛苦跌倒谷底再到重新整顿得以重生升华。

每次谢幕的时候她仿佛听见的不是观众的掌声，而是自己内心的声音，一点一点因她的步伐而变得坚定。

谢幕 谢幕

每一次谢幕对我们来说就是把这个女人的历程走了一遍，其实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励志，虽然说我的台词大量充满着一些痛苦，充满了一些情感的历练，充满了跟母亲的关系等等......

这个剧到最后我们都是有这样的心态，穿着一身洁白，然后谢幕。就觉得人生的一切的痛苦、沉沦都过去了，我可以有力量重新站起来，所以我最后是给它有这样的立意。谢幕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我给你展示了这个女人所有的挣扎，然后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尘归尘，土归土，非常宁静的状态下跟你们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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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实生活总比戏剧还要真实的多。

迦南渐渐打破了不敢开口表达的障碍，可是别的问题又随之到来。比如巴黎这么多剧院，这么多剧团，如何争取到演出机会？如果申请签证能够留下？怎么宣传？票房怎么分？如何布景？如何打光等等......

很难想象在异国迦南是靠多强大的内心在本地最具竞争力的领域去争取机会的。一个"难"字不足以概括她所经历的。外人看来她是做到了，也做的不错，可真了不起。

可是向内观望，她发现虽然自己也成长和自信了不少，但是一直有种非常孤单的感觉。这份孤单是这些年所有节日都得自己过，所有困难都要自己扛，所有苦水都自己咽，所有麻烦都需要自己解决所积聚在一起的感受。

但这份孤单的重量并没有让迦南想要回到所谓的舒适圈，毕竟自我解放之路是一条单行道。

过节的时候一个人在酒店里面，因为还想着给自己安排个小旅行。我觉得平安夜在酒店里面，真的很不好受。过节的时候，以及当你有什么事的时候，没有人商量，当你很需要家人的鼓励就是亲近的人的鼓励，以及一些帮助生活琐事，而法国的这种琐事我听了太多太多了，都没有人帮，所以这力量就得完全自己给你自己。

因为演戏让迦南很快乐，它满足了她的那颗好奇心。通过演戏，她可以去体验很多种不同的人生，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诠释和理解下，她所赋予角色的又或者角色所给予她的意义让她体验到了治愈和净化。

她说，为什么大家看到一部好的作品的时候会哭呢？因为戏剧的张力和现场的代入感，让共鸣得以产生。可能我们在自己生活里寻找不到的答案，可以通过一部剧里别人的故事而找寻到一丝线索，所以戏剧是有疗愈作用的。

通过演戏让她更珍惜眼下的生活，一点一滴的小细节通过放大的感官去感受，会察觉到生活中的很多小确幸是需要去自己找寻的，它可能就在那，但是你察觉不到它的美好。所以，透过戏剧，迦南又多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迦南在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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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南说自己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她有很多的犹豫和不坚定，但是心底似乎都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总是有办法的，才让她一路走到了今天。她也感谢巴黎这座城市所带给她的无龄感，让她可以相对没有负担的去做自己。她也希望日后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为两地的文化交流多做一些贡献。

对于未来，迦南的愿景很实际：想用自己擅长的东西养活自己，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名职业的演员。

迦南刚签了一家演艺公司，是这家公司成立25年来，唯一的一个亚洲面孔。五年前坐上飞机时的她怎么会想到，五年后的自己会在法国出道呢？

这份承担极致孤单的勇气给了迦南一个又一个突破自己的可能。一路走来这五年实属不易，一个人在异国，在当地竞争最激烈的行业找寻属于自己的天地很不简单，回望五年前在机场带着不安和期待的自己，迦南想说......

对五年前的自己说：不要怕。

对五年后的自己说：谢谢你的坚持。

因为以前真的是很害怕，所以我不是那种很有勇气的人。非常害怕自己选的路是没有结果的，或者说是没有结果的，没有好路的，怕自己选了不归路，因为这是你选择跟别人不一样路的时候承担的一些东西，可是没有人有那种勇气，一开始就可以承担这些，所以这个字就是不要怕，我想不到别的词了。

我以前就是害怕，以前一直在怕。你看着挺猛的，做的决定都很猛，但心里的那个恐惧也是有的，但是呢，你还得安慰你的家人说你不恐惧。因为如果别人说了一个 恐惧会把你的恐惧又加重了，所以(会对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挣扎一下还是会好的。

蓄力向上攀爬找光的日子需要的是超乎常人的耐力和坚持，而往往就在多那么一点点的坚持之下，自己会蜕变成为那道光。

愿迦南在巴黎这个可以诞生很多可能的地方能够乘长风破万浪，高挂着自己的风帆渡过一望无际的海洋，抵达心中的彼岸。

这个故事也送给所有在疫情下，在重压下，在逆境中咬着牙，低着头，在灰暗中看不太清但也坚持往前走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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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系列由旅法三语内容创作者施文静发起，旨在记录101种不一样的人生。

只此一次的人生，可以有哪些不一样的可能？

作者介绍

岛主施文静，旅法三语内容创作者，擅长人物专访，原创故事以及个人品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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