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丢失在尘埃里的青春快乐（二十三）

汤丽芳一路悲悲戚戚地边哭边走，走到运河大堰的一处避弯处一个老旧的一米多深的土坑旁站定，看到太阳将里面的软软的枯草晒得闪闪发亮。被冬脱去绿色的外衣的草儿，将生命注入根部，等待春天里的厚积薄发，享受着生命的快乐与循环。

汤丽芳想了一下，慢慢走进去，坐下，打量了一番：挺暖和的，向阳，避风，她要在这里处理一下自己的不良情绪，不能把它带给家里的老娘。她擤了一把鼻子，用力甩出去，又呼喽一把松软的土搓掉手上粘着的鼻涕，将手臂搭在两只膝盖上，又将头抵在手臂上，依然呜呜咽咽地哭着，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要把一辈子对父亲辛苦的思念哭完了，哭淡了，不用一想起心就疼。把他从心里最神圣的位置捧下来，放在一个太阳晒不着，下雨淋不着，大风刮不着的地方跟随着自己的生命静静地存在着，这就够了。

汤雅茹眼睛一直盯着汤丽芳，唯恐她一时想不开跳进在寒风中激流暗涌的大运河，结束自己悲凄的生命。

过了很久，汤丽芳哭累了，曾经的过往也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一一从心头闪过。上学的时候爸爸也去看望她几次，给过她一些钱，她每次都是看着爸匆忙离去的背影流泪。她结婚的时候，爸没来，只是在婚礼之前给了她一些钱……父亲对她来说就像一个隐形人，自己不曾享受他阳光般的温暖，更没有牵起自己的手送给她作为父亲的祝福……这样想着，心也慢慢凉起来。抬头看着大运河里粼粼的波光，一闪一闪快乐地流向大桥底下的碧绿的河水，近处的水汪里冰也变得湿润柔软，像她脸上点点的泪痕，滋润着她那干皱的皮肤。

一切都成了过去。

“娘，我看到爸了，你就不用操心他了吧。他过得很幸福，我们不用再惦记他了啊……”

隔着几米远的汤雅茹，没有听清楚汤丽芳在说什么。汤雅茹跟着她出来的时候，是怕她想不开，所以当汤丽芳的脚抬出那个土坑，踏上大堰上的路，并没有看见一个在堰的另一侧倚着一棵小树站着且一直凝视着她的小女孩。

太阳西下的时候，汤丽芳来到自己的家门口，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锁。一抹阳光的余晖穿过玻璃窗，在屋子里晃荡，如一盏巨大的灯，照亮了屋子的边边角角。

汤丽芳进了堂屋，汤雅茹才悄悄推开大门进来又悄悄地关上。好大的一个院落！虽然老旧，却很是干净整洁。

老太太半歪在床上，被子盖至腋下，用支起的胳膊撑着头，阳光洒在她干瘪的脸上，散发着淡淡的的亮光。

“回来了？”她问。

“回来了，娘。”

“见着了？”

“嗯，见着了。好多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哦……能说话了？”

“嗯，还是说不清。”

“他儿子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娘。”

“没有？没有你眼睛咋肿了呢？他打你了？真是畜生！”

“没有，娘，是我下楼时不小心撞上人家电瓶车上了。”

“哦……怎么不小心点啊！”

老太太仔细端详了女儿约一分钟，叹了口气，“今后不论是死是活，都不要再提他了，即使死了，他儿子也不会让你去的。”

“嗯，知道了。”

“有人跟着你！”

“啊？……”她赶紧来到院子里察看，果然见汤雅茹站在门外，双手背在身后，紧紧贴着墙，身体微微颤抖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怒气冲冲的汤丽芳。

“你跟着我干嘛！你跟来我们家干嘛！是你爹让你来的？”汤丽芳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汤雅茹就往门外走。

“干什么呢？”母亲在屋里慢悠悠地说，“让她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干嘛要让她进来？说不定她爹还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呢！”汤丽芳一甩手，将汤雅茹甩出了几步远，摔得汤雅茹一个趔趄，几近摔倒。

“没事的，来者是客。”

进得屋来，老太太已经起来坐在了沙发上，看到汤雅茹进来，拍了拍身边示意汤雅茹坐下。

汤雅茹怯怯地在远一点的地方坐下，老太太往她身边挪了挪，伸手抓住汤雅茹的手在手心里反复搓着，嘴里念叨：“乖乖，看你手冻得，冰蛋一样凉。”又转头喊女儿：“芳啊，赶紧拿点柴火来给丫头烤烤。”

那双干瘪的手暖暖的，将热量一点点地送进汤雅茹那微颤的身体里，像小时候姥姥的手，总是给她力量，让她坚强，助她成长。

“娘，看你，人家稀罕不？”汤丽芳嘴上这么说，还是按娘的吩咐抱来了些树枝，火苗在夕阳里跳跃，汤雅茹感觉姥姥回来了，不由地眼圈红了起来，身上越来越暖和，脸也渐渐红润了。

房间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那种：每一块砖头都露出狰狞的面孔，有还有些许细小的缝隙，外面的光亮偷偷探进头来，欣赏着她这个不速之客。老太太的床上，架着一幅粉红色的纱帐，还算是赏心悦目的。

屋里没有像样的家具，一台老旧的电视剧静静地卧在窗下，两张旧沙发也在彰显自己的疲劳和厌倦，好像与当下忙碌的生活相隔很远，似乎是一个无法计数的无数个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