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到天边儿去 第五章——古格惊梦

2022-07-25  本文已影响0人  竹雨歌

昨晚来到普兰县,在这座县城,有唐僧取经途中所记述的“西天王母瑶池”——玛旁雍措,意味“永恒不败的碧玉湖”。它生生世世地绕在冈底斯山脚下,与天边的云相接,与山上的雪相连,一片圣湖,把阿里的信仰都变得柔软。

与它相对的,是八公里以外的“鬼湖”——拉昂措。的确,在刚刚感受过圣湖的和煦静好后,另一边的鬼湖确是无风起浪,这是一片巨大的咸水湖,周围寸草不生,湖水不住地翻涌,浪花一层层拍向湖岸。一片波澜。

圣湖,鬼湖,相伴而生。

“欸?刚仁波齐呢?咋还没看到?”因为高反,我一路的头昏眼胀,眼看就要拐进酒店,我才反应过来。

“那儿,你右边,就是那个最高的奶盖儿啰……”团长指给我看。

“哇,团长,您这么一说,一眼就看出是哪个了。”团长是重庆四人组中的一员,是个在高原也坚持喝啤酒吃宵夜的胖老头儿,他说要保持和年轻人一样的习惯和作息才能保证自己‘出走半生,仍是少年’的少年感。

团长说的没错,汇集在喀啦昆仑山脉,冈底斯山脉与喜马拉雅山脉之间的刚仁波齐,这座被誉为“世界中心”的神山之王,除了看上去比其他各峰略高挑了一些,其他并没什么不同嘛,山顶盖着薄薄的一层积雪,哪有什么万丈光芒的恢弘,就是个芝士奶盖儿的样子呗。

就是自打来到“奶盖儿”脚下的这一晚,我不再与天女同住。

白天的灵魂与天地一同驰骋,夜晚的独处也终于能让心神自由安放。

从普兰到古格遗址所在的札达县,要经历三百多公里的颠沛,走过的连山一重又一重,天女不停地向噶苏询问“哇!神山!这神山叫啥名字?”“喂!那座神山!那座神山有什么说头?”

接待了三年内地游客的噶苏对汉语依旧不敏感,他有时甚至需要借助手机里的翻译软件才能勉强保障交流顺畅。

面对天女不休地提问,噶苏明显难以应对,一句“这里有这么多山,我怎么知道什么叫什么名字”彻底的让天女闭了嘴。

眼前已经是一片荒芜了,老福田载着我们艰难地盘旋而上,荒山,荒原,满眼的荒芜。在这儿,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绝了人迹,荒无人烟。”

“朋友们,咱们今儿就到了古格王朝了,这漫天野地寸草不生的,走这么远连只鸟都没有。鸟都不来,咱们为啥来?”我企图让气氛活跃起来。

“我吃饱撑的呦!”团长就像每个班里坐在最后排角落里的那名男同学,对于讲台上的发问,他的回答总是不合时宜却又发自肺腑。

“不不不,就算撑傻了也不至于把自己流放这么远,受这罪来。我刚在书中看到的古格历史,现学现卖一下,大家跟我走进历史哈。”一阵掌声后,我清清嗓子卖弄了起来。

“众所周知,西藏文明起源于公元前1500年的象雄王国,也就是咱们内地同时期的商朝。从象雄十八国到建立中央集权的泱泱两千载,华夏也经历了巨大的历史变迁走到唐朝。这时松赞干布由西藏山南开始不断南征北伐,逐渐占据日喀则,拉萨,那曲等大部分地区后,苦战三年才攻克了克什米尔的象雄国。自此,历史掀开了土蕃王朝的篇章。

200年后,因末代赞普——朗达玛遇刺,吐蕃王朝覆灭。这之后的百年间,他的两个儿子争夺王位,最终一个占据了拉萨,建立拉萨王系,而另一个儿子维松被排挤到山南。

身处山南的维松不断遭到拉萨王系的打压,不得已,他的孙子吉德尼玛衮率兵逃亡到藏西。经过考察普兰,扎达,拉达克 三地后,确定率众前往普兰开疆拓土。在普兰县,这位年轻的亲王开辟市场贸易,发展经济,不久又用武力征服了其他几处。这片领地就此称为“阿里”,意为领土。从此示为吉德尼玛衮的领地。

吉德尼玛衮死后,将阿里地区的三处领地分别交给三个儿子管辖,由此成立了三支王系:普兰王系,拉达克王系,以及古格王系。

正是在小儿子德尊衮接管的扎达地区,在这片被岩石包围的高原上,建立了日后著名的古格王朝。”

合上书,我望向窗外,联想8000万年前那场剧烈的地壳运动,使这片地区脱离海洋成为陆地,并且在距今一万年前,这片陆地每年都以平均7厘米的速度抬升,成为地球上的“世界屋脊”。在这片我们连呼吸都不能顺畅的高原,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南征北战,上演过怎样的离合悲欢。眼前是亿万年前经过漫长的湖水侵蚀所形成的土林地貌,意味着我们脚下所站的层层巨岩其实是两亿年前的海底世界。在这儿,没有看到书中所说的碉楼佛塔,也没空理会众生诸佛,只是置身于此,想象时间改变了一切,推翻了所有,只凝结成一句——沧海桑田。

“到了到了,换乘摆渡车到王宫遗址。你们先上去,现在两点,我们四点半钟集合。”噶苏停下车来对我们说到。

“哇~我们来到古格王宫了朋友们!我一下子就嗅到了前世的乡愁!我一定前世来过这儿!说不定我就是古格的末代王后!”我一定是个多情的浪子,不然怎么会在绝了人迹的断壁,在落日孤烟的沙漠,在锦绣俏丽的江南都能体会到前世的乡愁呢?

“是是是,你就是王后!我们几个老臣护驾再陪您走一遭!”团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笑嘻嘻地走在我身后。

太阳灿烈地照下来,晒化了这座千年古堡。

沿台阶而上,数不清的洞窟里佛龛和灯影早已绝了踪迹,三百多年前,僧人们日复一日,春去冬来,就是在这样的洞窟中译经弘法,拉开藏传佛教后弘期的序幕,使整座雪域高原至今延续佛教信仰。

“喂,上面怎么样?我们还要多久能登顶?”团长拉住两位往回走的游客问。

“差不多有一半啦,上面不远有个开凿在山里的石洞,很凉快的,快上去歇歇。”来人说到。

“我们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要不是陪王后回老家,坚决不会来受这个罪!”团长累坏了。

“陪王后回老家?”

“可不。”团长累的弓着腰上气不接下气,指了指我“这是古格的末代王后,她那败家老公把家业给败没了,我们来陪她找遗失的天山雪莲。”

“喂,团长,扯的有点离谱了!雪莲咋能长在这儿?”我戳了戳胖老头儿。

“哦哦不对,是来找她的七龙珠。”另一位老臣说道。

“啊?这里还有七龙珠呢?”对方感到不可思议。

“哎呦阿姨,他俩敢说,您也敢信!这老三位哄着我玩儿呢!假装来寻宝,解个闷儿。”我连忙解释。

“哈哈哈,你们真有意思,听说这儿还有个藏尸洞,一会儿你们也去看看。”对方说完与我们道别。

山体中开凿的洞穴深幽且狭长,凉风拂过身去,我不禁又想,过往的数百年中,这曾有谁跻身而过,一个侧身能倾泻出多少往事……

攀爬至顶部的我们已经如同这古老的王宫一般苟延残喘。三位老臣靠在墙边调整一下呼吸,便立刻走向瞭望口,如他们前世一般英勇地站立在王宫四角,沉思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相伴这片河山。

“看!亲们,我来到了古格王朝,从它传说中的一夜消失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三百多年……”天女大声播放着“天籁之声”系列曲目作为背景,举起手机边自拍边讲解着向我们跟来。

何其聒噪!本宫真想叫人把她拉下去处置了。

“你们继续寻宝哈,我下去找一找藏尸洞。”看到一个向下的地道入口,我一溜烟儿顺着跑了下去。

这地道更加的深幽细窄,石阶大约有两层楼高,最底部是一条长过道,这过道的高度也不足一米五,两侧有若干个房间,靠近崖壁的房间凿有窗户,窗外就是悬崖。

自地道而出,在西南角的一个洞窟里,我看到了他。

时光已经侵蚀了他的发肤,只剩一副残骨,但从我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梦回百年。

400年前,我出生在一个世族家庭,我爹德格那日木是古格重臣,一直以来,宝座上的那一位都离不开德格家权臣的拥护。

小时候的我经常到宫里和一对儿小兄弟结伴玩耍,一个是扎西扎巴德,另一个是他的弟弟扎达。也是打自那时起我就知道,长大后这两兄弟中我嫁给谁,谁就是国王。

年幼的我像个傻子一样整日追随着扎西扎巴德,我的眼里只有他。(可他名字怎么这么长?为了使你们看的明白,我要叫他“渣很多”)那时我全然顾及不了身后的扎达也如同痴人一般目光紧紧追随着我。

终于有一天,我嫁给了渣很多。顺理成章,他成为了这片高原的最高统领。

根据当时的制度,无论各个阶层,凡是有两个男孩子的家庭都得选择其中一个为僧,王族也不例外。

在渣很多顺利登上王位的那天,成为王弟的扎达出家为僧。

静好的日子没过多久,三年后,我所生下的小王子不幸夭折,我崩溃了。

渣很多把自己缠绕在政务当中,全然不顾及我的悲切。他还不如王弟,王弟扎达一直在为我的孩子诵经超度。

又过了些时日,我偶然间听到宫人们的议论,他们说过些日子王宫将迎来喜事?渣很多要娶那个达拉克国的女人?

在我的质问下,渣很多只说一句“政治联姻”就再没了解释。

拉达克国不就是当初祖先把阿里地区分为三界的其中之一吗?这样有血缘的邻邦,处好了其乐融融,处不好亲兄弟也得大打出手,哪是和个亲就能解决的问题?

渣很多脑子坏了,对我只有沉默。

王妃的到来不仅使他头脑发昏,夜夜笙歌。更令人惊讶的是,不久之后来了个西班牙传教士,他从印度翻越喜马拉雅群山只为向我们传播欧洲的天主教。扎很多竟还为此着了迷!他竟勒令工匠和僧人在我们世代传承佛法的国度盖了座天主教堂!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教堂完工后他以“自王子夭折后,王后悲痛不已,疯癫无状,神山圣湖祈愿未果”为由,让我受了天主教的洗礼。一个王后,成了自己国家的首个异教徒!

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王弟扎达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扎达明白,渣很多看似一系列疯狂举动背后的原因,不过是担心自己的政权受到扎达所控教权的威胁,把我归入天主教,也不过是对我家族势力的打压!

那个传教士欢天喜地地以为渣很多是真心为他弘扬天主教,满心欢喜地畅想把天主教在古格甚至整个西藏弘传的美好局面。他从没想过国王对他及他的宗教推崇,只是为了打压喇嘛集团,想获得更多的权利。

扎达把这一切了解的清清楚楚,除此之外,扎达还调查出新王妃的另一重身份是邻国派来的戏作。当他把此事回报给国王时,渣很多竟充耳不闻,他依旧沉迷于戏作的温柔乡中。直至后来朝中遭遇了一次严重泄密,愚蠢的渣很多才大梦初醒。

让人万万没想到,揭穿了王妃真面目的渣很多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把王妃赶回老家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既然是政治联姻,把这戏作留在古格不咸不淡地养着就是了,为什么把她送回老家让她受辱?这不等于把最后一层遮羞布也给扯掉了?事情做这么绝,当初的联姻还有什么意义?

最初,王弟扎达以为自己的退让和隐忍能换回心爱女人的幸福和天下百姓的太平。而此时,他感受到了愚蠢国王对于自己教权势力的忌惮,预感到了风雨欲来的危险。他开始扩张教权,大规模招收俗民入寺为僧……

突然的一天,传教士回了印度,在渣很多不经意时,王弟扎达联合我娘家的势力,发动了一场喇嘛和平民暴动。

前不久被送回老家的戏作的哥哥,那位拉达克国王,亲自率领一支精良部队与僧人一起围攻我们的王宫。王宫处于高地,他们在低处的围堵很快让宫内弹尽粮绝。我爹数次派人接我回去,可我知道,只要我离开王宫,渣很多的性命就会不保。即使他又蠢又渣,可我也不能置他的性命于不顾。

终于,在僵持数月后,渣很多终于走出王宫投降,他被废黜后离开了这里,余生再未能回到古格。

而我,在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纵身一跃。

我要生生世世的属于这里。

同室操戈后的古格摇摇欲坠,五世达赖时期,拉萨蒙藏联军收复阿里。“古格”彻底成为一段历史。

据说历经这场风波之后的王弟在王宫下的洞窟里中每天点起酥油灯枯守着,朝向我纵身跃下的西南……

“嘿!王后!你跑这么快,让我们老哥儿几个在后面好找!想啥呢这么出神?”团长从后面过来拿了瓶沙棘汁递给我。

“没啥没啥,末代王后来到这儿可不得好好忆一忆我的前世今生嘛。”我侧身挡住了洞窟中的遗骸,和众人一同向前走去。

“这么老远的看一座废墟,要不是陪你回这一趟老家,我们几个老家伙都不知道跑这干什么来!你们年轻就是好啊!还有无数好地方等你们跋山涉水为它而来!”老三位不住感慨。

其实,我舍不得走,我渴望能坐在城楼上看一看古格的落日余晖。

所以,实现一次充分的旅行,就必须孤独且自由地出发,只有孤独的自由才能创造极致的体验。

像我们这样——七八个人挤在十来平米的狭小空间内一路猛进,海拔上了四千五且恰逢陡坡路段时,光靠司机站起来踩油门还不行,一车老少恨不得纷纷下车跟在这辆老福田后面,推着它助它一臂之力。

这样历经艰难险阻的到达和观光只配叫“××到此一游”。

返程的路上普兰县下起了雪,一辆报废的奥迪被扔在路边,噶苏说我们上午经过时还没有,看来是一起才发生不久的事故,而飞雪已经掩盖了事故的所有痕迹。

这条神奇的道路,总是轻而易举地将过往擦去,如同那王朝的巨变,如同我们走过的沧海桑田。

继续前行,雪逐渐停了,在这个傍晚,在刚仁波齐脚下,在穿透云层落下的余晖中,我看到了日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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