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与往昔6：生日与中秋

对我们来说，每个小伙伴的生日和中秋节是一年当中最欢庆的日子，这意味着我们那么多个好朋友可以夜晚聚在一起玩个尽兴。我们的生日都是不请外人的，也就是不请学校里的朋友，能参加的只有邻居家的孩子，就连袁晓岩想来为我庆祝也被我婉拒了。父母们也会在这天互相串门，帮我们切蛋糕，组织活动。每当轮到谁的生日，家长都会把生日会推迟到周六晚上举行，这样便不必顾忌第二天要早早上学不能玩个痛快，偶尔也会有例外。总的来说，我们过生日的流程和其他小朋友没什么不一样，送生日礼物，关灯唱祝你生日快乐，然后小寿星吹蜡烛许愿，吃蛋糕。我享受的是好朋友都聚在身边的那种幸福感，吃完蛋糕我们或许在房间里各玩各的，但看到家里一大帮好朋友陪着我嬉戏打闹，开心地吃着零食，喝着汽水，就觉得自己的生活真的太美好了。我以前许愿许的都是家人身体健康，自己考试门门一百分，却从未许过这种快乐能永远延续下去的愿望。

后来大家长大后，对生日会的热情也慢慢减退，朋友间的生日变成了几句简单的问候，连生日蛋糕也没有准备了。舒迟和任越照例会送我礼物，但我也是出于礼貌才说声谢谢，心里则是对这个没落的传统感到失落万分。有时轮到任越生日了，我会很热切的问他哪天举办生日会，他也只能无奈地表示今年他妈妈决定跟他大姨家一起过。五年级任越搬家后，我家就再也没有举办过生日会了。其他的小伙伴也各过各的。任越搬家，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失去了许多。我们再也不完整了，似乎他是维系南北两座楼的纽带，有了他，我们才和希然，岚岚玩在一起，没了他，这种联系也就渐渐断了。这之后，虽然我还是会到梁希然家串门，一起打打口袋妖怪，看看家庭电影，有时还和他睡在一起。但上了初三就疏远了，唯有到了高考时才互相发了短信鼓励一番。而岚岚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自从李乌兰阿姨疯掉之后，许建军叔叔就离开了那个家。据任越说许岚因为她妈妈的事，在学校也是被嘲笑的对象，一个女孩子总是留着土土的男仔头，连任越自己在学校里都不敢承认他和岚岚是好朋友。偶尔我爸妈聊到李乌兰阿姨的疯病时也会顺带提起她。我是在大学时期加了她微信，才知她已经和我们当初认识的岚岚判若两人。从她朋友圈的情况，我推测她大学时期就离家出走，跟她妈妈绝交，再也没回过广州。在南京的艺术学院学习，虽然有听闻过艺术生的圈子很乱，但看她的朋友圈才是第一次见识到：拍各式各样的裸照，包括自己的，甚至还有一些男女在废弃的砖瓦堆中交媾的照片。我跟任越和舒迟提过这事，他们表示太辣眼睛直接把她的朋友圈屏蔽了。我也不知道看着自己童年玩伴的裸照是什么心情，还要摆出那样一副下贱淫荡的表情，即使盯着她的乳房看，我也不可能硬得起来。有可能是心酸，也有可能是对往昔的怀念。我原以为我们一伙人会永远在一起，一起长大，即使将来有了各自的孩子，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从小就玩在一块。别说过了十多年才变成这样，早在很久以前，这个小团体就不知不觉分裂了。人是会变的，即使不是，很多事也会变的。但我很清楚岚岚即使如今变得那么堕落，她内心深处也是像我一样渴望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前几年的一次中秋，她发了一条朋友圈：小时候的中秋节，阳阳，任越，希然，舒迟，陈睿和我，还有我们的爸爸妈妈都会一起来到海印公园的草地上赏月，我们会提着灯笼在草丛里冒险，烧树叶……我看了不禁悲从中来，到阳台上抽了根烟。没有留评论，只是点了个赞。

由于我的生日跟中秋节很近，所以小卖铺这时都已经开始卖蜡烛，灯笼，还有荧光棒了。我生日的一个传统娱乐项目就是玩蜡烛。通常是吃完蛋糕以后，我把我卧室的灯关了，在里面点上灯笼，然后和小伙伴们戴上荧光棒圈成的手圈随心所欲的蹦啊跳啊。跳累了就点蜡烛玩。也说不清几个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围着一支蜡烛有什么好玩的，但我们从不会厌烦地一直看着它慢慢燃烧直至熄灭。二年级之后，玩蜡烛就变成了玩Game Boy。这当然是很不利于集体活动，但我和任越都对宠物小精灵太着迷了，无时不刻不想着把我们手中的精灵训练得更强大，要把四大天王和所有的道馆都打得落花流水。陈睿和梁希然只能在一旁看着，给我们提点晚辈的，微不足道的意见，舒迟干脆就翻我书架上的书，岚岚直接坐在茶几边听大人聊天。舒迟过生日时，他的钢琴老师会留下来为他弹一首生日歌。梁希然的妈妈会带我们坐的士回东山口的一家肯德基给他庆祝。但最有意思的要数在岚岚家过的生日，至今家里的相册里还有几张在岚岚家的生日合照。岚岚家比较大，而且比较多杂物，这样一来就给我们捉迷藏提供了许多可躲藏的空间。我们会躲在柜子里，阳台的洗衣机旁，上铺的衣服堆里。虽然说是她的生日，但她是过得最不开心的一个，因为只有她一个女孩子，我们的一些行为也像在欺负她似的，比如捉迷藏她永远是找人的那一个。我们五个男孩子也挺爱捣乱，乱翻她的玩具，捉弄她养的乌龟，所以岚岚生日时没少哭过，这时她妈妈就会批评她不懂事，然后很和蔼地对我们说好东西应该大家分享才对，放心拿去玩吧。对于生日，可供我记录下来的不多，无非是一群小孩子闹哄哄的玩耍，虽然这些是我人生中宝贵的回忆，但也只能用几段文字迅速带过，我实在欠缺把这些片段还原成文字的能力，以致当我读起自己写的这些生日片段也觉得它乏善可陈。

开学虽然意味着暑假的结束，但同样的中秋也快到来了。不久之前在马德里过的中秋也是寒酸得很，我没有和同学一起出去聚餐，只是在家里配着鲮鱼罐头吃白饭，再晚一些的时候，跟叶雨欣拉着啾比（她养的拉布拉多犬）出去赏一下月，这个中秋就算结束了。末了想遵循传统吃块月饼，结果商家表示我想买的美心月饼已经售空。除去生日，中秋也是一个慢慢没落的团聚项目，自初中以来，中秋于我来说只是和亲戚在家里聚餐的日子。吃月饼，赏月不过是为这种聚餐增添一些传统意味的形式罢了。

小学的时候，中秋这一天老师都不布置作业，让我们玩个尽兴。我吃过晚饭后就去拍舒迟家的门，叫上陈睿一起去找任越，岚岚和梁希然，父母们则是把月饼，水果，还有炒好的田螺用保鲜袋包好，跟着我们一起到江边去。过中秋之前，外婆都会买一大盆田螺回家用干净的水养几天，直到中秋那天才把它们的尾巴用钳子钳掉。那时江边的围杆已经把简陋的铁柱换成了洁白圆整的石柱，珠江上的游船也比我刚搬来时更多了，上面装饰着更多绚丽的灯彩，五光十色，金碧辉煌，照映着江面。我总是羡慕坐在船上的人们，想象着他们一边欣赏美丽的珠江夜景，一边吃着丰盛的大餐。后来坐过一次观光游船才知道，别说大餐，连花生米和啤酒都要自己花钱买。我们提着灯笼急着去滨江公园里玩蜡烛，大人们却一边聊天一边慢悠悠地走着。此时天气并未完全转凉，这种轻微的凉意最是怡人。江边的榕树开始进入落叶期，秋风一吹，便带下许多还未干枯的树叶。街上行人也不多，可能我们出发比较早的缘故，倒是卖灯笼，买蜡烛的小贩到处都是，看到我们提着灯笼就拿出荧光棒示意我们买一些。

赏月的地点通常在公园里凉亭边的草地上，往后几年则是黄金海岸水上乐园旁边的草地，我们周末都在那里踢球。大人们在草地上铺好报纸，把准备的月饼和食物拿出来，坐在上面继续他们的聊天。我和小伙伴们会在在附近寻找一个光秃秃的草地安顿下来，把灯笼放在一起。一些守着地盘，一些去收集树叶，枯枝和石头。首先用小石头堆成一个防风的小堡垒，这样火就不会扩散烧到其他地方，然后把准备好的蜡烛都点燃放在一起。用粤语说就是煲蜡。我们就这样围着蜡烛堆，时而聊聊身边的趣事，时而静静地看着它们燃烧。风不时会把它们吹灭，因为我们堆的小堡垒处处漏风，其实堆这样一个东西本意不在防风，只是想把热量都聚集起来，按照当时我小小的脑瓜所想，这样就能用蜡烛来煮东西了，不然煲蜡的煲字从何而来呢？我们尝试过把水放在上面煮，发现半天都烧不开后，就换成烧鸡蛋，结果鸡蛋爆开了发出一股浓浓的臭味。蜡烛烧完后会变成一滩滩蜡油，这时就把收集好的树叶枯枝放进去。其实继续保持火不熄灭是很难的事，收集来的树叶要么烧不着，要么很快就烧成灰，树枝如果比较粗的话也很难点着。眼看火要熄灭了，我们就忙着四处收集能烧的东西，地上的纸巾，塑料袋，甚至草都成了燃料。有一次火烧得特别旺，眼看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不知哪里跑来个小孩对着火堆撒了一泡尿就把它灭了。我们很爱玩火，却很怕它，从电视上知道人被烧伤后面目会变得多么可怕，所以除了我和任越这两个最大的，谁都不敢用打火机。晚一些时候，坐在草地上的人越来越多，几乎隔几米就有一个家庭，煲蜡的小孩子也多了起来，渐渐地我们就收集不到可燃的树叶枯枝，火熄灭后就回到了父母身边。吃了点月饼和水果，我们就提着灯笼继续在公园里冒险。此时的公园变得很热闹，到处都有煲蜡的小孩，在草地上，在石头长椅底下，有的小孩像我们一样提着灯笼四处冒险，也有一些身上挂着一串串用荧光棒做的圈圈到处炫耀。我对荧光棒也十分喜爱，临近中秋那几天都会戴着荧光棒做的手环睡觉。听别人说把荧光棒放进冰箱急冻能延长它的发光天数，我也照做了。直到爸妈说这东西可能有毒，最好少戴，我才把它们摘下来。冒险途中总是能遇到班上的同学，他们也在为自己的火堆不停忙活，想招呼我过去一同煲蜡。这样的中秋聚会在九点左右就结束了，回到家后我还会溜下楼一阵。沙地直街的小巷到了晚上十点就变得冷清，只有几盏路灯依稀地亮着，但还是会有一些小孩子提着灯笼经过，灯笼里的烛火也为漆黑的街道增添一点光亮。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大家欢聚过后都马上休息了。我回到家，外公已经睡了，爸爸在书房里看书，妈妈在卧室里看杂志，外婆忙着在阳台为观音菩萨摆桌子。她又在装着米的易拉罐上插几根香，在小木桌上摆着一些水果和切好的月饼，招呼我过去跟她一同拜观音，保佑家人身体健康。尔后收拾好东西，只留下烧着香的罐子在窗边，也去睡觉了。

我坐在书桌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几炷香冒出的缕缕香烟，它们烧得那么慢，我却没有失去耐心。香熄灭后，我来到阳台。家人都睡着了，客厅里观音像的小灯串依然亮着。秋天似乎真的到来了，我能感觉得到。对面楼人家的厨房还亮着昏黄暗淡的灯光，隐约能看见一些厨具和木柴。再远一点的居民楼大多数人家也关灯休息了，有一户人家阳台挂着两只红灯笼，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佛乐的声音，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中秋夜里安静祥和，我趴在窗口看着这一切，内心亦感到十分平静。柔和的月光撒落在地，秋风略带凉意，除了佛乐和落叶划过地面的声音，我什么都听不到。即使明天要上学也丝毫没有影响这种心绪，因为我很清楚地感受到，这就是我的童年，这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