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迷生 第一世 第六节 狮相门
杀了次松丹珠之后,我惶惶不安地将自己关在茶馆包厢之中,担心着顿珠白巴会如何为其爱徒报仇,拉姆旺姆是否会对我的冲动感到失望,宁璃又要怎样刁天决地才肯罢休,太吾村的村民是不是还能认可我这个村长。
从晌午到傍晚,普洱茶一壶接着一壶,问题一个没想清楚。包房的门终于被推开了,除了一群神色凝重的金刚宗的弟子以外,陈广贞竟不知何因也混在其中,她牵手杰布的小手,一脸担心。
“师父师兄,听我解释。” 我连忙服软。
“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顿珠白巴攥紧了砂锅样的拳头。
惹不起的顿珠白巴“消失到天边,越远越好。”拉姆旺姆对我说道。她将双手搭在老公肩上,看似在轻轻安抚,实则随时准备制止他的暴行。此时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纵身夺窗而出,飞速来到驿站,找了匹马,离了太吾村向南逃去。
行了两月有余,眼前出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这是我前半生未曾见过的景象。跃下马车,蹒跚地迈到礁石之上,浪花激荡交错,打湿了裤腿,水声戛玉敲冰,悦耳动听。远远望去,一个僧人正坐在礁石上,光头上的水滴在逆光下晶莹剔透,犹如佛光普照,雍容华贵的玉带紫袍上析出亮闪闪的海盐。
我凑过身去,那僧人是个年近半百的女尼,正对着大海闭目冥想。虽有两条法令纹从鼻侧刻到嘴角,但皮肤光泽焕发,两条横眉威武庄严,还有一颗点绛唇鲜亮诱人。她注意到我的气息,睁开了绿锆石般的双目。
“有何贵干?” 她吐出温婉慈祥的声音。
“大师。” 我行了个双手合十礼:“我只是途经此处,被您神圣的佛光所吸引,固步不能向前。”
她噗嗤一笑:“哪有什么佛光,谁说理光头的都是和尚?”
“您不是和尚?”
“是,也不是。” 她站起身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这经文背得这么溜,还说不是?” 我挠着脑袋问道。她那股强大的气场,让人不自主心生敬畏,还未等其回答,我便圆话:“是与不是,都一样、都一样。”
她默许一笑,一股真气自脚底迸出,衣裙上的潮湿瞬间蒸干,轻盈漂浮在礁石上空咫尺。我见她向山中走去,便厚着脸皮跟了过去。寒暄中得知,她名为李邪,家住莲花山,正是广东最大名派狮相门的掌门人。我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豪华拜帖,她随手转交给了号称“狮崽子”的小童们。
狮相门果然不是修佛法之地,这里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门人们大都和我一个脾性,随行自由,或明或暗都带着些叛逆。每天早晨,弟子们都在桩林舞狮,一波接着一波轮换,严丝合缝。桩上的摇头摆尾,欢腾跳跃,桩下的敲锣打鼓,呐喊助威。
李邪有时候会亲自上阵,她的狮头威武雄壮,眨眼冒光,扇耳起风,每次都会收获阵阵喝彩。她伴起奏来更是八面威风,每一个鼓点都让人体内真气乱颤、血脉偾张。
我拜在狮相门后,着重研习了派中内功。封口固气法、十三太保横练功,这些都烂熟于心。向李邪请教功法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她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每句心法提点到位,自习研读清澈明净。随着时间一月又一月流逝,我对她的敬畏之心越来越重。她不仅位高持重,武功高强,其空明禅意更是将我心底多年的佛法熏陶塑起了型,比金刚宗的利诱、少林的言传身教更加具体有效。要是旁人说,李邪年老色衰,我则认为庸人们目光短浅,她的韵味来自于游离体外的意境,只轻轻一嗅,便有大千世界。
狮相门夏夜多少次夜里,我幻想和她双修于千层帷帐。无论两人如何欢愉穿梭,都沉陷在翻涌如浪的纱海中。檀木的清香和她的体味交响出无字的经文,沿着锆石匣边的皱纹舔舐,寻到清香的洋红莲雾,撬开果肉,透过甜味探寻零星酸涩,仿佛漫漫人生途中为苦难撰写的赞美诗。
她的躯体,她的神性,日思夜想,蝶梦无界。
“李邪,和我双修吧。” 话刚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这不是在梦里,而是莲花山顶的小亭外。之前正以比武的名义,争取和她共处的时间。亭中的狮崽子们闻言窃笑起来。
李邪施展出“狮子奋迅”,瞬间飘近身来,钢刀倏尔向下一戳,插入脚侧石板中,吓得我一身冷汗。她微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不如,研习下六道轮回?”
“我还是想活在当下。” 我略有羞赧,一溜烟跑下山了。
在这之后,我们二人仍如往常般亲密。她对秘境的生活,太吾的宿命都颇有兴趣,有时候像个孩童般静听我的讲述。在她五十大寿的前夕,我收到了长孙浩文的来信,信中说顿珠白巴已经寿终正寝,拉姆旺姆和杰布都回了昆仑山,最后又提醒我小心宁璃。
在太吾村时只剩一年阳寿“见到宁璃后,好好道个歉吧。” 我不由回想起初来太吾村时那个活泼女孩的模样。
“反正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祝寿礼,到时候也是丢人现眼。”我暗自思忖后,给李邪留了一封告辞信,就一路向西北行去。
两个月后,我回到了昆仑山。还未进山门,便看到几位村民正在追打一个金发小女孩,那小女孩抱着小羊羔,在石涧中百样玲珑,跳跃变化无方,而村民们的棍棒、兜网却怎么都抓不住她。再细细一看,这小女孩竟是杰布,她的样貌还和从前一般,只是邪气更重了半分。
“村子里着火啦!快救火啊!” 我慌张地喊着。村民们一听,连忙往山下走。杰布坐在大岩石上,抚摸着怀里的小羊,索然无味地看着村民们的背影,待他们都走远了,轻叹一声,把羊羔扔到地上,一脚踢去张惶逃跑。
“干嘛放跑它?”我走上前去。
杰布两只凤雏眼警戒地看着我,冷冷答道:“我是空行母转世,要什么吃的没有。”
“你还真拿自己当活佛了?你这活佛真的是可以把人度来度去。”我调侃道。
她将金鬓梳至耳后,沉默了片刻,反问道:“陈广贞姐姐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这让我想起逃亡那天,小乞丐和金刚宗僧人在茶馆同时出现:“你怎么认识她的?”
“她是好人,所以就认识了。” 杰布瞪着充满稚气的大眼睛说道。原来那日她们一家三口郊游,拉姆旺姆和顿珠白巴争执起来,杰布自感无趣便上山去玩,不小心误闯恶丐窝,逃跑时失足从山崖上摔下,幸亏陈广贞路过,施展身法石桩功救走杰布,并用自己珍贵的外伤药悉心治疗。
“你妈妈呢?”
“自己找吧。”杰布懒得理我,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