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诗歌

2023-06-30  本文已影响0人  竹萱的清欢阁

笼统地说,从《诗经》到汉乐府和“古诗”,诗歌主流是歌谣,作者大多是不明确的,或者说人们对这些诗的作者是谁并不很在意。而与此相关,这些诗歌的主题也是偏向于大众性的,个性的特征不强烈。

魏晋以后,具有明确个人标志的文人诗成为主流,并且,写诗也逐渐成为文人的基本素养。因而,中国古代诗歌开始呈现丰富的变化。


建安文学

建安时代的诗歌有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诗歌的个性化。以前的诗歌基本上都是歌谣性质的。它表现的往往是一种公众化的感情,没有一种特异的个性在里面,而是普遍性的感情。也可以说,这种诗歌写的往往是一些永恒主题。歌谣在社会中流传,要适应大多数人的普遍性的情感。

对诗歌来说,它会出现什么问题呢?会出现内容和主题的重复。歌谣的主题是很容易重复的,顶多稍微变换一下角度,会不断重复。《诗经》的很多作品,你如果对它的语言没有一种隔阂感,读上去的时候,它在你的内心里面没有时间感,你可以把它当作流行歌曲来看待。

诗歌要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更加丰富呢?那就是个性化,因为当每一个人依据自己独特的个性和独特的生命经历来写诗的时候,诗就会变得很丰富。诗是跟诗人的特殊的生命经历、特殊的情感和特殊的个性联系在一起的。

悲凉慷慨二重奏

东汉末年,社会的动乱和人口的丧亡,这种时代的变化,给人精神上带来的打击是非常沉重的。汉末很多诗人的诗歌,包括曹操的诗歌,都有一种悲凉的气质。而所谓慷慨是指什么呢?是一种激昂的情绪。悲凉可能导致人情绪的消沉和绝望,而慷慨是表现出一种奋发有为的志向。这种混乱的时代,也给那些有志者带来机会

中国诗歌的历史非常长,写作诗歌的诗人非常多,诗歌一个很常见的现象就是重复前人的主题,重复前人的语汇,变化有限,这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但是另外一方面,那些杰出的诗人,总是在试图找到一种跟别人完全不同的独特的表达方法,因此我们在诗歌的世界里,可以看到星光灿烂,每一颗星都有它自己的光彩。

建安诗歌的领域里面中,最重要的诗人就是曹操和他的儿子曹植。到了曹植的时候,诗歌的修辞性显著提高,明显地趋向于一种精致和华美,而这种修辞性的提高,这种精致和华美,成为很长时间里面中国诗歌发展的主要的趋向

你从这个文学作品里面直接感受到那种情感的状态,才是最真实的。文学内在有一种情感的信息,它会打动你,让你体会到作者的趣味所在。

有些诗歌描写了对享乐生活本身的赞美,但实际上是对青春的生命力量的赞美。这样的诗实际上构成了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个流脉,就是所谓“贵游少年”的那种生活,我们在唐诗里面可以找到很多。这种生活表面上写的是一种享乐的生活,实际上着眼点不在这个地方,着眼点是歌颂一种热烈的美好的青春生命。


正始玄学

正始是魏废帝曹芳的年号。但习惯上所说的“正始文学”,还包括正始以后直到西晋立国这一段时期的文学创作。

正始时期,玄学开始盛行。这是中国思想史上一个很大的变化。玄学的一个特点是从日常生活经验中讨论抽象原理,它不停留在日常的生活经验之中,而是讨论事物的内在的规律、普遍性的原理。“玄”的本来的意思就是虚,所谓玄虚。而所谓“玄虚”的意思,是说它喜欢讨论一些抽象的问题。玄学中包含着一种穷究事理的精神,破除了拘执、迷信的思想方法;同时,玄学崇尚自然,也就强调适情、适性。但是,当人们把个性自由作为重要的甚至根本的生存价值时,就会发现抑制的力量无所不在。这就导向了对社会现象、人生处境的深入思考。

由于政治环境危机四伏,也由于哲学思考的盛行,正始文人很少直接针对政治现状发表意见;他们把从现实生活中所得到的感受,推广为对整个人类社会生活和历史的思考。这就使正始文学呈现出浓厚的哲理色彩。

正始文人有著名的“竹林七贤”,阮籍在诗史上,代表了诗歌由于哲理的渗透而带来的显著变化。这可以从两方面来说:

一方面,诗歌不会仅仅因为包含了哲理就会变得更好。一首诗变成一个哲学讲义,谈论哲学道理,这样的情况是有的,后来晋代的玄言诗这个倾向就很明显。一个很明显的道理就是,如果只是为了阐释哲理的话,那么散文——我这里所说的“散文”是泛义的散文,就是非韵文——散文要比诗歌有效得多。

另外一方面,诗歌有可能因为包含了哲理,变得更加厚重。这会给诗歌带来非常大的改变。简单来说,诗歌是可以包含哲理的,并且诗歌包含哲理对诗歌的发展和变化,以及对诗歌的特别的一种美感,是有效的、是有意义的。

诗的特质是:首先它是从日常经验中产生的,因为诗歌中的经验是情感经验。情感经验不能产生于抽象的原理,情感的经验要产生于日常生活。但是它又是一首玄学背景下的诗歌,它会把日常经验推导到一个哲理上去。


孤独具有双重性

人是一个个体性的存在,也是群体性的存在。

人的群体性越强,人的个体性会越弱,譬如说成千上万人在一起举行一个非常大的热烈的仪式的时候,个体会融入这个群体,个体会消失掉,个体会把这个群体的存在方式看成自己的生命方式。所以有的研究者很简明地告诉我们,这种场合其实包含着巫术的作用。“巫”文化并不只是一种原始文化,它是存在于人的生命中的,跟人的生命根本相连的一种文化。

另外一种情形是个体性的凸显。当个体性越凸显的时候,人的群体性会越淡薄。于是在那种欢闹的场合里面,你会听到这周边全是无意义的声音。

这两种情况在人的生命里面会交替地出现。有时候我们会融入一个群体,有时候我会从这个群体中孤零零地凸显出来。它跟一个人的生活方式,跟一个人对世界的理解,对个人与世界关系的理解有关系,跟一个时代的文化有关系。而越是崇尚自我,或者说越是把自己看得重要的人,把个体的存在看得重要的人,他那种孤独感会越强烈。

孤独一方面它给人带来压迫和焦虑,另一方面它是我们体认自我的一种方式。当我们越是感受到自己的孤独的时候,我们也就越是感受到我们自身的独立性的存在。我们的独立性不能被世界上任何东西融化的时候,我们是最孤独的。

人类生活在一个语言构拟的意义世界里面,这种语言构拟世界,给出了历史的意义和个人的意义。所谓历史的意义,就是从群体的发展来说,现存社会结构与秩序、利益分配方式的合理性,以及它的美好的未来。这就是历史的意义。所谓个人的意义,就是在这一个历史的意义中,我们自身的存在价值。

人没有能力预言未来,人只是在当下的条件下构拟这个世界的意义,以此构建这个世界的秩序,使这个世界在一个有序的状态中存在和运转。但是这个意义世界会被破坏掉。

魏晋时代,就会看到两汉经学所构拟的意义世界,在魏晋时代被破坏掉了。很多那种神圣的东西、崇高的东西,变成了一种可笑的东西,或者说满天飞舞着语言的碎片。这个时候,人们一方面产生一种虚无感,原来构拟的这个意义世界,其实它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一种假设,它没有根本的根据。人会产生这种虚无感。而且在这种虚无感的笼罩中,人会更强烈地感受到什么呢?生命仅仅是一个个体性的存在,或者说个体性的存在才是生命的真实存在。对个性存在的这样的一种认识,导致了魏晋文化的一些很重要的变化和发展。但同时这种个体性的凸显,也给人的精神带来很大的负担。因为要一个人完全凭借他自己的精神力量来承担这种生命存在的全部的意义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各种精神负担和焦虑,他是有困难的。而阮籍是一个感受非常敏锐,思维又非常深刻的人,同时在现实生活中又是一个缺乏决断和很犹豫的人。因此在他的生命中,有很多这种情感的纠缠。

关于阮籍有一个“穷途恸哭的故事,阮籍经常驾着车,漫无目标地在外面走,走到“穷途”也就是路不通的时候,就大哭一场回来。驾车在世界上漫无目标地走,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哲学的描述,就是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目标,但是为什么还要驾着车走呢?因为即使世界没有意义,人生没有目标,但是人的存在就是一种行动性的存在,人不能不是行动性的存在。没有意义,人仍然是一个行动性的存在。就像舞台表演一样,你说人生如戏,那么戏的特质就是什么呢?戏的特质就是动作性,只要是个戏,就是有动作的。人生即使没有目标、没有意义,但是人必须有动作,这就是没有目标的驾车远行的哲理性阐释。但是即使没有意义,没有目标的人生,仍然是要碰壁的。因为只要你处于动作中,动作是无法完成的。你选择一个动作,这个动作也无法完成。这是“穷途恸哭”故事所包含的一种哲理性的阐释。

当我们体会到我们是一个孤独性的存在的时候,我们会体会到这个孤独是我们无法承担的,因此我们需要转换它,转换它的方式就是把我们的存在转化为一种无聊的废话,当你跟亲友在一起的时候,你能够解除的,不是你的那种生命的孤独,而是把你的孤独转化为一种无聊。你可以跟朋友在一起说一些废话,忘记你的孤独。整个过程就是我们在人群中越来越孤独,找不到存在的真实的意义,也找不到存在的真实的归属,体会到的是人仅仅是一个孤独的存在,但是最后我们又感觉到连这个孤独也是无法承担的,还要转回人群中,而转回人群中去的时候,我们成为一个说废话的人

中国的诗歌就是因为阮籍的出现,或者说以阮籍为代表的正始诗歌的出现,而变得厚重。它不再只是描写日常经验,而是把日常经验推导到人的生命的一种根本状态和根本属性上去,试图追究人究竟是什么,人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对生命短暂的焦虑自古有之,而克服这种生命的短暂的焦虑的方法是什么?在《古诗十九首》里面可以看到多种假设,归纳起来主要就是这三类:亲情友情、及时享乐、追求荣名。在建安诗歌里面比较强烈表现出来的是追求一种不朽事业。生命虽然是短暂的,但是当你完成一个不朽的事业之后,你的生命就转化为另外一个形态,你生命就以你的不朽的事业来体现出来。

到了阮籍,前人设想的解脱方式全都被排除了,阮籍试图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亲情友情是不可靠的,朋友可能会成为陷害你的人,因为在一个不稳定的社会结构,在一个充满动荡的时代里面,每个人如何保全自己,如何获取利益,各人各有打算。每个人都有欲望,各种欲望互相冲突。尤其是在社会变化剧烈的年代,人的欲望的冲突就显得更加残忍,所以亲情友情是不可靠的。建功立业也是不可靠的。建功立业的不可靠就在于首先它不是任由你选择的,不是你想建功立业就能建功立业,也不是说你有能力建功立业,你就能建功立业。

所谓建功立业,所谓生命不朽,也不是一个人可以追求的东西。那么及时享乐,更是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追求荣名,那是追求一个虚伪的、外在于自己的东西,并且在追求荣名的过程里面,你会遭遇更多的危险。

阮籍的咏怀诗啊,实际上就是把前人提出来的各种各样克服生命焦虑的方法一一排除,生命在阮籍看来就呈现出它的本质:生命的孤独和无意义。在他的理解里,生命只是在焦虑中走向死亡的一个过程

人有时候会凝视着生命的这种焦虑灰暗和无望,不能把它理解为一个纯粹的消极现象,因为从中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对生命的敏感,这是魏晋文学的一个非常大的特点

敏感是一种生命力量的表现而凝视着生命的孤独和它的价值缺失,仍然是有生命力量的表现,生命没有力量的人不能够去这样体会一种生命真实,所以这样的诗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它看成消极的。

我们读阮籍的时候,会觉得他太晦暗,但是这个晦暗仍然体现出一种人的精神力量。没有精神力量的人是麻木的。

阮籍的诗歌有几个要点。第一个,在魏晋之际玄学的发展,社会处于激烈变动的背景之中,中国的诗歌开始渗入一种哲理的色彩。第二个,作为诗歌而言,这种哲理的色彩不能够离开日常经验和日常情感。成功的诗歌是从日常情感推导到一种抽象玄理之中去的,因此它的这种抽象哲理对我们来说不是哲学讲义,而是生命感受。第三个,我讲的要点是怎么看待阮籍诗歌的这种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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