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缓慢的旅途
妻子王宁在卧室收拾着行李,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拿出来放在了几个大的编织袋里。皮箱就不用了,车里放不下。此次离家,要离开很久,最短也要几年吧,而且很有可能在这几年里他们都没有收入,所以能带走的还是带走吧,以节省开支。
丈夫宇轩把沙发用旧床单盖起来,在边角处细心地往里塞了塞,然后他又走进厨房,把锅碗瓢盆等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泡沫箱子里。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三餐都是要吃饭的,所以这些东西是一定要带着的。
等把一切都收拾完了,他们又关掉了水电和煤气,反复检查了几遍,最后环顾四周屋内,才有些恋恋不舍得锁门下楼了,车就停在楼下,是他们五年前买的,车况还很好,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
宇轩和王宁是一对八零后,大学毕业后双双来到大城市打拼。经过他们的努力,他们在这里买了房,买了车,在大城市扎下了根。他们好像拥有了别人羡慕的一切,可是却没有给他们带来内心的快乐。
宇轩在一次体检中查出了身体不适,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可是也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啤酒、饮料、还有诱人的红烧肉这些美食都不能再碰了。那种不能尽情吃饭的感觉真的很难受,为此他焦虑了很久。自己辛苦打拼这么些年就是为了能过好一点的生活,到头来却发现金钱都是用自己的健康换来的,这种交换实在不值。他甚至会想,如果能让他身体健康,他宁愿自己重新做回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四季,一日三餐,简简单单却也快快乐乐。现在自己只是身体有小病,如果再继续高强度的工作下去,不知道自己还会得什么病,这让宇轩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未来。
王宁的情况也不乐观,长期的加班熬夜让她的月经极不规律,也让他们这些年都没有怀上孩子。
后来夫妻俩一致商量,逃离,逃离这种生活。
可是逃离到哪里去?他们为这个问题纠结了好久。他们也想过逃离回老家,但是这个想法一出,马上被自己否定了。回老家,是万万不能的。
在老家的眼里,他们是成功的人,如果就这样回了老家,还不被那些人笑话死,会被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乱嚼舌根,他们在农村长大,他们知道舌头的厉害。于是他们决定逃离到一个一直想去而没有去过的地方——西藏,那是现代年轻人的诗和远方。
此次逃离,他们打算做一个长期旅行,没有挣钱的打算。他们的积蓄够他们花几年的了,他们只想好好歇歇。
时值初夏,车里有些闷热,他们打开了空调,王宁放了一首他们都喜欢听的音乐,宇轩专心地开着车,王宁坐在副驾上,车里凉爽的空调风和舒缓的音乐让他们的心柔柔的,软软的,轻轻的。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没有任何压力和杂念的舒心。
窗外是初夏满眼的油绿,赏心悦目。时而村庄,时而远山,时而成群的牛羊在窗外疾驰而过,让他们俩的心就那么静了下来。
因为不为什么事赶路,所以车子开的并不着急。每隔两三个小时他们就会停下来歇歇脚。第一天的傍晚,他们在一个服务区留宿,当然他们是睡在车里的。他们的床上用品带的很齐全,把后排的车坐放下,车里其实是一间极好的卧室。
晚饭后时间还早,他们就在服务区的石阶上坐下来,看着不停地从高速上下来的车辆来了又走了,好多车辆停十多分钟,也就上趟厕所的功夫。宇轩和王宁看着他们行色匆匆。
“他们到底在忙什么?”王宁问,“其实完全可以不必这么忙啊。”
“不久前的现在你不是也在忙吗?为了完成公司的方案加班加点。”宇轩笑着问她。
是啊,那时候为什么感觉是必须要忙的呢,其实完全可以不必这么拼命啊,生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提前透支了体力,只会让疾病找上门来。
“其实在今天以前,我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宇轩说,“那次出差,中间倒车的时候为了提前十五分钟,把自己的肠子都快跑出来了,结果急急忙忙到了客户那里,客户不在,甘等了一个下午。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初为什么那么匆忙?其实好多事情真的没有必要那么着急的,至少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着急。”
可能是第一次离开家在这样的环境下睡觉吧,开了一天车的他们竟毫无睡意。晚上十一点,服务区的人流渐渐少了,深夜来临,稀疏的人流更显得清冷,他们俩不得不钻进了车里。
车里空间狭小,比不上家里的大床,他们必须紧紧地靠在一起。
“多久没有这么抱过我了?”王宁把脑袋深深地往宇轩怀里钻,两条胳膊紧紧地环住了宇轩的腰。
“这能怨我吗?每次等你深夜忙完稿子上床,我早就困的睡着了。等我早起上班,每次你都没醒,我又不忍心叫你,我倒是想抱抱你呢,你得给我机会啊。”
“你知道吗?其实我每天早晨自己醒来,看看身边你不在,心里都空的要命,甚至发慌。为了不让这种恐慌的感觉在心里长留,赶紧起来匆匆吃了早饭又去上班。”
王宁说得很委屈,宇轩粗壮的胳膊不自觉的又把王宁抱紧了。
这一夜,高速公路上车声隆隆,时不时震得大地发颤。但是这一晚,他们小两口却睡的格外香甜。清晨,当第一缕晨曦透进车窗,他们在彼此的对望中醒来,两个年轻的身体又不自觉的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们的早饭是在服务区的快餐厅吃的,饭菜很粗糙,口感也不好,但他们却吃得津津有味,比起那些边赶路边往嘴里塞面包的日子,这样的早餐别提多幸福。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下来,吃一顿心无旁骛的饭,不时的,王宁还会把感觉可口的饭菜送到宇轩的嘴里,宇轩则张大嘴巴,像个孩子似的做着“好吃”的夸张表情,王宁就抿着嘴笑。
一夜安睡,一顿舒心早餐,现在他们感觉精神抖擞,于是继续上路。这次开车换了王宁,宇轩可以趁机歇歇。早晨的空气很好,旭日东升,让人心情舒畅。他们没有定导航,甚至没有看地图,没有提前规划路线。背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路向西。西藏在祖国的最西方,一路向西就对了。至于按哪条路线走,那都无所谓,殊途同归,总能到达梦想的远方,不同的道路有不同的风景,随遇而安便好。
“你说今天的午饭我们会在哪里吃?会吃什么?”王宁问。
“刚吃完早饭,你就饿了吗?饭桶。”宇轩调侃她。
“我不是饿了,我是对那顿未知的午饭充满向往,而且享受吃饭的过程。”王宁俏皮地说。
“小心吃胖了不漂亮了。”
“我才不在乎呢,好不容易逃离出来,我就率性地活一回。节食其实是都市女性给自己上的枷锁,那种病怏怏的所谓的骨干美并不是真正的漂亮。”
“成哲学家了。”宇轩好像对王宁的转变和新的认知很感兴趣,“你说,真正的漂亮说什么?”
“是健康,是快乐,是由内而外的心灵的安宁。”
“说得好,赞同。每次劝你不要节食减肥你都不听,这回自己想通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车子在高速路上稳稳地行驶。
“我们一路在高速上跑,好像错过了许多更美的风景。”王宁说。
“这还不是你说了算,方向盘在你手里。”
王宁打亮右转灯,车子响着悦耳的“嗒嗒”声驶出了高速。
他们驶上了一条国道,两边是成片的庄稼和一座座村庄。时值初夏,麦子即将收割,一派丰收景象。
“还记得小时候割麦子的情景吗?”宇轩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那时候没有现代机械,割麦子都是手工,割完了再打捆,然后装到地排车上拉到场里。”宇轩望着窗外幽幽地说。
“是啊,那时候为了割麦子,天不亮就起来,中午都没时间回家吃饭,都是给送到地里,一场麦收,大人小孩齐上阵,那阵势和打仗差不多,一年的口粮可都在这地里了。”王宁接上了话茬。
“谁能知道短短三十多年,社会发展这么快呢,现在全是机械化了,收割机开到地里,粮食接着就出来了,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社会变化真快啊,明明是越变越好了,可是为什么心里反而没有那么快乐了。”
“是因为变化太快了,我们还承受不起这种‘快’吧,可能是过犹不及,作家莫言说过,社会不要发展那么快,要慢下来,慢下来,就像以前没有发明空调的时候,热死的人并不比现在多。”
“莫言还说过,现代人太聪明了,要十分聪明留五分,剩下五分给子孙。”
“是不是就像你,工作进度太快,把自己累出了病。社会不也一样吗,当承受不了这种‘快’时,就会生病。”
“所以我们选择慢下来,所以我们选择逃离。”
说到这里,两个人会心地笑了。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见过好多风景,看过好多人,经历一个个风雨晨昏。一路有朝阳,有雾霾,有风雨,有彩虹。看过最灿烂的笑脸,也见识过瞬间的生离死别。那是一起车祸,场面惨不忍睹,一辆大货车急于赶路,转弯时快了些,和一辆迎面而来的小轿车相撞,小车上的人瞬间车毁人亡。
为什么要那么快呢,明明可以慢一点,只需要慢一点点,这些惨剧都是可以避免的。
此后几天,宇轩和王明没有赶路。自己去哪里都不知道,何必那么着急呢。他们找了间民宿住下来,他们觉得该静下来想想,关于人生,关于今后的路。能不能到达西藏已经不重要来。一路走来,他们已经想通了很多东西。所谓的诗和远方,其实一直都在自己心里,心里永远到不了的地方,才是自己的诗和远方。可是现在,这些东西他们俩已经找到了。
在民宿休整了几天后,他俩决定回去了。在那一个个自由自在的日子里,王宁有了身孕。她本以为今生自己是做不了母亲的,在他们工作生活的那个大城市,有着超一流的医学条件,可是却没有治好她的病。来了一场随性而缓慢的长途旅行,却让她有了身孕,这真是一场意外的天大的惊喜。
回到了离开几个月的家,家里除了多了些灰尘,一切如旧。他们很快就把家里收拾干净了,又把车里的东西全部归位,然后他们坐下来,相偎着休息,他们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但是不着急,他们已经学会了不着急,因为没有什么事是非着急不可的,世界上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
他们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回来后接着投入工作,宇轩陪着王宁走过了整个孕期。在这段待产的日子里,王宁成了最幸福的准妈妈,因为没有谁能有她那样的福气,整个怀孕期间丈夫都不离左右的陪伴。
王宁顺利生下儿子后,宇轩还是选择了出去工作,他们明白,他们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超人,一日三餐总要吃饭。对今后的路,他们已不再迷茫,走得坚实而笃定。
一个温暖融融,微风轻拂的下午,在公园的草坪上,宇轩带着儿子愉快地玩耍,旁边的王宁笑得是那样的踏实而满足。宇轩开创的公司因为拒绝让员工加班而赢得了极好的口碑,反而成了业内的王牌企业,利润颇丰。
为了感谢今天所拥有的一切,他们给儿子取名慢途,缓慢旅途的意思。一是用来纪念他们这场难忘的缓慢的旅行,二是希望孩子的一生都不要着急。一生很长,孩子你慢慢走。